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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谢珩极快的扫过玉佩,并未应答。

        伽罗却寻到了微渺的希望,当即起身半跪在舱内,凑得更近,“殿下真的认得它?”

        “与故人之物相似。”谢珩道。

        “当真?殿下能否告知民……”她看到谢珩微微皱眉。数日观察后,伽罗现,每回她恭恭敬敬的自称民女时他都会皱眉,为免惹他生气,伽罗生生咽回话头,顿了顿,诚挚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实为深重,这几年我总想致谢,时刻未忘。况这枚玉佩本就是他的,当日我无意中摘走,本该物归原主。殿下若是当真认识他,能否告知?”

        谢珩看向舱外,语气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罗愕然,唇边笑意立时凝固。

        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掠水而来的少年却身姿矫健,气度非凡,怎会轻易身故?

        捧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无所适从,她瞧着谢珩的侧脸,渐渐信了。方才醒来时,他正瞧着玉佩缅怀,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应当是的,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断,数年的愿望执念落空,这结果令她诧异,渐而悲伤。

        半晌,她将玉佩轻放在谢珩膝头,“这回进云中城,我未必还能再回去。殿下既然与他是故人,方才缅怀,想必交情颇深,能否将这玉佩归还给他?民女冒昧,恳请殿下能在墓前代为祭杯薄酒。”说罢,屈膝跪在舱内,端正行礼。

        谢珩面色怪异,将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伤忧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为祭酒……他看着伽罗,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显然颇为伤心。

        谢珩别开目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断了消息。若有机会,我会转交玉佩。”

        伽罗诧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道:“多谢殿下。”

        谢珩面不改色的将玉佩收入怀中,岔开话题,“西胡那边,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云中城见北凉的鹰佐王子。”提起这茬,伽罗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么多人截杀,着实令人心惊。此处是咱们的地界,那么多西胡人潜藏进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西胡王室有多重视。鹰佐要我去议和,必定也与此有关。殿下不妨如常带我过去,或许能探明其中原因。”

        谢珩觑她,“到了鹰佐手中,恐怕有去无回。”

        “我知道。”

        这一带比起京师的繁华、淮南的温软,已显荒凉,北凉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难熬。况北凉风气彪悍,与南国截然不同,伽罗自幼娇养,又以议和的卑屈身份前往异乡,到那里会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则永无宁日。”伽罗已拿定主意,壮着胆子看向谢珩,“虎阳关之败后,百废待兴,殿下必定也想尽快停息战事,理清朝政,还百姓个清平盛世。我虽身份卑微,却也盼着这一日。到北凉后,我若能探得背后情由,必定设法告知殿下,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胆,想求殿下一事。”

        “说。”

        “我府中已被问罪,此为朝廷裁决,伽罗不敢置喙。不过我父亲向来安分守己,在丹州为官时爱民如子,十分勤勉,从未做过恶事。他如今生死未卜,还望殿下能宽大为怀,若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谢珩道:“量力而为。”

        “还有我外祖母……”她忐忑的偷觑谢珩脸色,见到他目光陡厉。

        伽罗捏紧衣袖,续道:“外祖母素来安分,终日礼佛,教导我须宽仁待人。昔日在淮南的事,她虽未能劝阻,到底不曾参与半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殿下若能施恩宽宥,民女感激不尽!”

        谢珩不语,半晌方道:“若换了你,会宽恕高家?”

        “冤有头债有主,外祖母与那些事无关!”伽罗道。

        谢珩未置可否。

        两人各自无言,舱外天光渐明。

        河面上朦胧的雾气散开,阴沉的天气里辨不清时辰,唯有风拂动岸边茅草。

        谢珩倏然起身,出舱登岸,踩着湿淋淋的草地快步走远,最终在林中驻足。

        他的身影半隐在清晨的雾气里,挺拔而孑然。

        *

        杜鸿嘉和战青带人沿河而下,寻到谢珩和伽罗时,天光早已大亮。

        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众人骑马折返,于客栈中汇合。

        待赶到云中城时,早已月上柳梢。

        两国议和,需安排的事情颇多。谢珩用完饭后便格外忙碌,随行众位官员也都待命,唯独伽罗清闲,被安排在安静的客房中,无事烦扰。她昨晚被折腾得浑身疼痛,又颠簸了一路,此时骨架都快散了,于是要了热水,在其中沐浴。

        岚姑帮她洗了头,慢慢擦拭,眉间却都是担忧,“……北凉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身子娇贵,哪能没人跟着?吃饭、穿衣、行路,样样都会比从前辛苦,我陪了姑娘这么多年,怎可丢下姑娘。就算姑娘不带我,我也得想法子跟过去。”

        伽罗在水声转身,握住她双手,笑着安慰,“殿下会安排岳华随我同去,不必担心。”

        “岳华去做什么,姑娘比我还清楚。说句不敬的话,殿下派她去,还不是想盯着姑娘?当日两家结仇那么深,他哪会安好心。何况岳华是东宫的侍卫,等送姑娘过去,说走就走了。到时候姑娘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

        伽罗一笑,抿唇不语。

        谢珩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但他会派岳华前往,未必是歹意。只是无凭无据,难同岚姑解释。

        岚姑转而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姑娘都能吃的苦,我难道会害怕?别多想了,待会我给姑娘揉揉手脚,早点睡下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得养好身子。”

        经岚姑一番按摩,夜间倒睡得颇沉,次日伽罗醒来,精神奕奕。

        用过饭后静坐屋中等待宣召,半天也没动静。往外问了问陈光,才知道那鹰佐王子昨日有急事出城,入夜才能回来,议和的事推到了明天。

        谢珩没说什么,只命众人休整。

        伽罗在屋中坐了一整日,思前想后,将随身多年的长命锁解下,暂时托付给了杜鸿嘉——那长命锁外形虽无特殊处,却有了年头,像是代代相传,那是娘亲留下的物件,外祖母都格外珍重。伽罗隐约觉得,它或许会与西胡有关。此行前途叵测,她自身都难保,何况此物?将它暂时托付给表哥,会妥当许多。

        至傍晚,伽罗被带过去一同用饭,众官环卫之下,规矩沉默的吃完。

        临走时,谢珩却口称有事,留了陈光在那边吩咐,只叫岳华陪伽罗回去。

        岳华三十来岁的年纪,颇为貌美,加之有股习武的英气,更与旁人不同。只是她不苟言笑,待伽罗也只是依命护卫,不曾露过半分笑容。

        因陈光先前自愧失职,待伽罗和善过两日,岚姑便捏着那机会套近乎,得知他竟与岚姑当年走失的幼子年纪相若。两人因之更添几分好感。陈光自幼失慈,大抵是觉得岚姑与他母亲有相似处,待之格外和善,也愿意将些不太要紧的事情说给岚姑。

        据说这岳华幼时曾被道观收养,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嫁过人,又不知为何与夫君决裂,流落淮南时被惠王收留,深居简出,性子冷硬不近人情。

        不过她的身手着实出众,莫说能碾压陈光,就是跟杜鸿嘉等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伽罗对岳华颇为好奇。在她记忆中,大约九岁那年,她还住在京城的府邸,有一日听仆妇们议论,说大伯被下属官员送了个美姬,容貌出众。她在后园游玩时,也曾遇见过两回。只是后来那美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没放在心上。

        而今跟岳华相处数日,倒觉得她跟记忆中那美姬有些相似。

        只是记忆模糊,岳华又终日寡言少语,伽罗自然也不会去探究了。

        两人沉默着走过游廊,又有侍卫赶来,说谢珩有事急召岳华。

        岳华得命,让那传令的侍卫照看伽罗片刻,当即匆匆走了。小侍卫不知伽罗与谢珩的旧怨,见谢珩派了得力的人护卫,只当伽罗是贵重要紧的人物,对伽罗反而恭敬。

        这驿站近日只供议和所用,闲杂人皆被驱出,里头格外空荡。

        伽罗走得慢,才绕过拐角,忽听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竟是彭程。

        他的步伐极快,匆匆赶过来,说有要事与伽罗商议,让那侍卫回避。侍卫身份低微,哪敢违抗鸿胪寺卿的命令,当即躬身退到不远处。

        彭程旋即向伽罗道:“明日即将议和,不知傅姑娘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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