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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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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罗惊恐畏惧之下,  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  些微痛楚传来,  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  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  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道:“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  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道:“给你最后的机会,  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  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  冷哼道:“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  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  左手退了稍许,  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极浅的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谢珩心间,狠狠□□。

        谢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他的墨衫暗纹,如□□罗。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娘亲。我的娘亲来自西胡。”她双手扒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方才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

        谢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着她站起来。

        这一触,才觉她依旧颤抖得厉害,带得他心里也微微颤抖。

        “就这个?”谢珩声音喑哑。

        “嗯。”伽罗双肩抽动,半点都不想留在这恐怖的长案钢钉跟前,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当年我父亲游历各处,在西胡遇到我娘亲,执意成婚。我八岁的时候娘亲失踪了,父亲说她是意外身故,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虽不知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来想去,唯一有联系的,恐怕只有这个。”

        她哭得眼圈泛红,脸上残留着泪痕,显然委屈之极。

        谢珩盯着她,四目相对,她雾气朦胧的眼中没有半分躲闪抗拒。

        “我也害怕,不知道鹰佐为什么要我去议和,西胡人为何会盯上我……”她依旧哽咽,语气忐忑茫然。

        谢珩语气缓和了许多,比起先前的狠厉,近乎温柔,“之前为何不说?”

        “我不知道背后情由,当然不敢轻易说出来。”伽罗仰头瞧着他,委屈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怨意,“殿下那么恨我外祖父家,若知道这回西胡捣乱是因为我娘亲,岂不是更加厌恶?何况祖父还在北凉人的手中,父亲也没有消息,我实在是害怕,也不敢相信……”

        淮南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伽罗一向如履薄冰,尽力回避。

        此时无奈提起,谢珩果然面色微变。

        他别开目光,片刻又问道:“你母亲与西胡有何牵扯?”

        “我不知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娘亲的身世经历。”伽罗渐渐寻回镇定,跪地行礼,“我……民女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殿下若还要逼问,民女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她屈膝行礼,如同恭顺的小鹿,可怜而无掩藏。

        谢珩低头沉吟,许久,伸手扶她站好。

        “原因未明之前,你不能去北凉。回去带上要紧的东西,明晚你会被劫走。”他说。

        伽罗不解其意,正想再问,见谢珩看向那长案,一霎时又想起方才的针下惊魂,再不敢多问半句,匆匆告退而去。

        谢珩目送她背影离开。

        门扇阖上时,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他转身走至案前,取了枚钢钉,抵在指尖。脚面依旧疼痛,可见方才她有多惊慌用力,胸前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般恐惧无助——那本不该是她承受的东西。

        其实那一瞬,他已后悔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

        谢珩眸底暗色渐浓,手指用力,钢钉猛然戳入指尖。

        钻心的疼痛袭来,血珠沁出,盖过方才她的泪痕。

        谢珩沉默站立,许久后召韩荀入内,吩咐他安排明晚的事。

        韩荀闻之立时劝阻,说不值当为傅伽罗白费精力,奈何谢珩态度坚定,只能奉命退出。

        *

        岚姑满心焦灼的等了半天,见伽罗回来时眼睛红肿,心下大惊,忙掩了门扇,问她情由。

        伽罗将经过简略说了,又问岚姑是否知道关于娘亲身世的一星半点,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这一夜防卫更加严密,陈光和岳华在外交替值守,伽罗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

        次日依旧赶路。

        谢珩如旧沉肃,自出了驿站便未说半个字。伽罗这会儿看到他还觉得心惊胆战,也未敢打搅,直到晚间用饭,他经过她身边时稍微驻足,低声道:“准备好了?”

        伽罗一怔,旋即道:“殿下放心。”

        路途仓促,她需要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已选了两件厚实牢固的衣裳,另带了些银钱保命,余下的倒也无需累赘。况且按她近日的观察,虽说北凉将议和之地定在了云中城,然而沿路醒来,北凉人的身影却愈来愈多,道上鱼龙混杂,此处安插的耳目想必更甚。

        伽罗目下无力自保,所能做的,唯有不添麻烦而已。

        回屋后闭门静坐,事到临头,反而没了昨晚的忐忑不安。她甚至还让岚姑点了柱安神香,靠着榻上锦被养神。

        外面的喧嚣平息下去,夜愈来愈深,岚姑熄了蜡烛,月光便自窗户照进来,经窗纱漏过,银白柔软。

        途中颠簸不曾留意,而今圆月当空,伽罗才现竟已是三月中旬了。

        漏深人静,万籁俱寂,三更时分,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伽罗霎时打起精神,起身走了两步,便见窗扇微晃,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头上戴一顶奇怪的毡帽,竟与这几日所见的西胡人相似。

        伽罗心下微惊,那人却脱了帽子,低声道:“伽罗,是我。”

        这声音有点耳生,伽罗握着藏在身后的匕,同岚姑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清俊的脸。熟悉的眉目轮廓,时隔两三年,声音虽变了,容貌却还依旧,竟是表哥杜鸿嘉!这是她堂姑与吏部员外郎杜季辅的儿子,伽罗居于京中的那两年,他常来傅家玩耍,彼时伽罗年幼,与他也颇熟悉。

        她心中疑虑霎时消去,绕过岚姑快步走上去,“表哥,怎么是你!”

        “殿下派我过来——对了,我如今是东宫的卫官,前几日得殿下传召,傍晚才赶到这里。”杜鸿嘉固然为兄妹重逢而欢喜,眉间却也忧色深浓,“外面虎狼不少,待会怕走得不易,殿下会安排人护送接应,你别害怕。”

        伽罗点点头,“我不怕。”顺道捏了捏岚姑的手,叫她别担心。

        “那就走吧。”杜鸿嘉并不敢多耽搁,重新戴上毡帽,将伽罗扛在肩上,自窗中跃出。

        外面月洒银光,夜风清冷。

        杜鸿嘉自幼拜名师学武,加之天资聪颖,又往军中历练过,身手绝佳。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择暗处游动,伽罗观察四周,虽未现明显的动静,却也能觉出有人尾随。

        夜风中,6续有嗖嗖的利箭破空之声传来,旋即便是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北凉和西胡都安插了人手在周围埋伏,此时尽数被引出。

        伽罗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能从金戈交鸣声中,听出其间激战,想必谢珩安排了不少侍卫“追捕”。胆战心惊的听了半天,猛听一声马嘶,旋即杜鸿嘉纵身上马,将伽罗护在怀中,于夜风中疾驰。

        野外空旷,夜风疾劲,吹得伽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伽罗以为已甩脱了贼人时,忽觉身后杜鸿嘉紧绷,收缰勒马。

        身下骏马厉嘶,伽罗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忽然多了很多人,层层叠叠的拦在前面,怕有过百人之数。他们俱是农人打扮,看那凶悍神情,却无疑都是西胡人——伽罗认出了他们手中的弯刀,与之前的死士无异。

        这些人的出现,显然在谢珩的计划之外。

        伽罗的心立时悬了起来。

        杜鸿嘉单手护着伽罗,右手迅扬出,一声尖锐的哨鸣响彻郊野。

        谢珩看向舱外,语气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罗愕然,唇边笑意立时凝固。

        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掠水而来的少年却身姿矫健,气度非凡,怎会轻易身故?

        捧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无所适从,她瞧着谢珩的侧脸,渐渐信了。方才醒来时,他正瞧着玉佩缅怀,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应当是的,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断,数年的愿望执念落空,这结果令她诧异,渐而悲伤。

        半晌,她将玉佩轻放在谢珩膝头,“这回进云中城,我未必还能再回去。殿下既然与他是故人,方才缅怀,想必交情颇深,能否将这玉佩归还给他?民女冒昧,恳请殿下能在墓前代为祭杯薄酒。”说罢,屈膝跪在舱内,端正行礼。

        谢珩面色怪异,将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伤忧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为祭酒……他看着伽罗,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显然颇为伤心。

        谢珩别开目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断了消息。若有机会,我会转交玉佩。”

        伽罗诧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道:“多谢殿下。”

        谢珩面不改色的将玉佩收入怀中,岔开话题,“西胡那边,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云中城见北凉的鹰佐王子。”提起这茬,伽罗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么多人截杀,着实令人心惊。此处是咱们的地界,那么多西胡人潜藏进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西胡王室有多重视。鹰佐要我去议和,必定也与此有关。殿下不妨如常带我过去,或许能探明其中原因。”

        谢珩觑她,“到了鹰佐手中,恐怕有去无回。”

        “我知道。”

        这一带比起京师的繁华、淮南的温软,已显荒凉,北凉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难熬。况北凉风气彪悍,与南国截然不同,伽罗自幼娇养,又以议和的卑屈身份前往异乡,到那里会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则永无宁日。”伽罗已拿定主意,壮着胆子看向谢珩,“虎阳关之败后,百废待兴,殿下必定也想尽快停息战事,理清朝政,还百姓个清平盛世。我虽身份卑微,却也盼着这一日。到北凉后,我若能探得背后情由,必定设法告知殿下,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胆,想求殿下一事。”

        “说。”

        “我府中已被问罪,此为朝廷裁决,伽罗不敢置喙。不过我父亲向来安分守己,在丹州为官时爱民如子,十分勤勉,从未做过恶事。他如今生死未卜,还望殿下能宽大为怀,若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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