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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谁?我在哪?


长兴侯徐立谦,今日大婚,不过娶的是继室。

        夜深了,一轮圆月凄冷地照着空旷的庭院,月光撒在院中的玉兰花上,溅起一丝丝亮光。

        大红色的绸布仍然挂在庭院四处,但随着宾客散尽,白日的热闹气氛似乎已经消失。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立在院中的回廊上,双手负在身后,鬓若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身着大红喜袍,但看着背影却隐隐有些悲戚之感。

        他望着院中的玉兰花,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当初娶她的时候,似乎也是玉兰花开的阳春时节。

        半晌过后,他径直走向了书房。

        长兴侯的发妻唤作许清眉,而继室许清月则是她的嫡姐。

        话说这侯夫人和先头的娘子是亲姐妹,不过娶先头娘子的时候,老长兴侯爷还健在,现在的长兴侯还只是一个庶子。

        这侯位本轮不到他头上,他的母亲只是老长兴侯的妾室,他先头还有一个嫡母生的大哥,底下还有两个嫡母生的弟弟。

        一年前西北吐扈特部侵犯边关,老长兴侯率兵出征,不料中了埋伏,最终马革裹尸。

        随后,嫡长子徐立德和三子徐立武挑起老长兴侯的担子,圣上封徐立德为镇北大将军,接手老长兴侯的兵权。

        但据说他们双双中了敌方的毒箭,也死在了战场上,而徐家的唯一的孙子不久后被人发现溺死在池塘里。

        尤老夫人接连丧失了两个儿子和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住打击也去了。

        接二连三的丧事,偌大的长兴侯府仿佛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这之后的事情就家喻户晓了,长兴侯庶子徐立谦自愿前去边关对抗吐扈特部。

        在永定候的保举下,皇上感念长兴侯府满门英勇,让徐立谦承袭其父长兴侯征北大将军的封号,前往边关抗敌。

        随后徐立谦领兵对抗吐扈特部,他用兵如神,打的吐扈特部节节败退,最后只能被迫求和,周朝军队大胜而归。

        此次吐扈特部元气大伤,十几年之内都无法与朝廷抗衡,同时这场胜仗也将给边关带来数十年的安定。

        皇上嘉奖时,念在他此次居功甚伟,特命他继承长兴侯位,特封金吾将军,而且追封了老长兴侯为柱国大将军,长子徐立谦为昭勇将军,三子徐立武为定国将军。

        其实金吾将军长兴侯徐立谦先头的妻子去世不到两年,知道的人都为她惋惜,活着的时候丈夫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子,什么都没有,死了之后丈夫却功成名就。

        而且她尸骨未寒,丈夫就另娶,娶得还是自己的嫡姐,不知道她是何滋味,但人都死了又怎么会知道呢。

        ……

        五个月前,江州何府。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夫人老太太。”

        大丫鬟琥珀喜出望外,对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大声喊道。

        小丫鬟红翡和玛瑙闻言赶忙跑向屋外,玛瑙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后,还是接着往前跑,小姐醒了,她们心里自是高兴的。

        “水……水……”躺在红木祥云纹雕花架子床上的九岁小姑娘呢喃到。

        小姑娘肤色白皙,就像瓷娃娃一样。

        琥珀赶忙从一旁的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端起事先倒好水的小瓷杯,递到小姐的面前,半扶起小姐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下。

        小姑娘咕噜咕噜地喝完了一杯水,便又睡过去了,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夭夭,夭夭,我的乖孙女。”从屋外传来一个苍老带着哭腔的女声。

        帘子被掀起,一个婆子扶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进了屋。

        老太太穿着一身暗红色竹节纹长袄,拄着一根楠木鸠仗。

        虽然她已经不再年轻,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头发花白,发髻上只别了一根银簪,自从孙女出事后她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她进屋后直奔小榻前,望着呓语的孙女,略带褐色的眼眸中噙满了泪水。

        这是她自小看到大的孙女,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这把老骨头又怎么能熬得住。

        小姑娘的母亲李氏也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她的父亲江州同知何临一月前去被委派去通州处理匪患,至今未归。

        “母亲,夭夭她……”小姑娘的母亲李氏望着嘴里喃喃的女儿,手帕子掩着鼻子,喜极而泣。

        毕竟几天前女儿落水后,大夫说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天意,就连木妈妈也都束手无策。

        那时平日生龙活虎的女娃娃却只能靠着参汤吊着气儿,小小的一团躺在小塌上,便是连发出点声响都不能够。

        这可是她和老爷唯一的女儿,叫她怎得不心痛。

        “老夫人,太太,小姐方才是醒了,喃喃着要水喝,奴婢喂了她些许后,便又睡过去了。

        奴婢瞧着小姐好歹是醒过来了,这便是好转的气象。”琥珀徐徐说道。

        “你是个有心的,这段时间尽心尽力地照顾小姐,下去领赏吧。”李氏说道。

        琥珀答了声诺,便带着两个小丫鬟退下了。

        “表少爷,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琥珀问道。。

        只见一个身穿浅蓝色杭绸直裰,身披一件月白披风的少年站在屋外,眉头微皱,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余光总是不经意间往屋内瞟去。

        少年是个清秀的长相,面色却带着几分病色的白,估摸十一二岁左右。

        “春哥,进来吧。”里头传来李氏的声音。

        李阳春闻言,小步朝屋内走去,他觉得自己的脚像灌了铅一样,走的每一步有如千斤重。

        其实当他得知表妹醒了后,内心有些复杂,他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她,毕竟表妹这次落水大部分是他的缘故。

        李阳春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屋内烧着炭火,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丫鬟解下他的斗篷,上面带着一股药香味。

        “春哥,快来看看你夭夭妹妹,她方才已经转醒了。”李氏招呼着李阳春过来。

        李阳春则显得有些犹豫,他的目光落在架子床上脸色已经有些许红润的小姑娘上,但没有上前。

        李氏见状,叹了口气说:“这原不是你的错,谁叫你妹妹一贯顽劣。”

        李阳春低着头,“若不是我没有看好她,她也不至于落水。”

        这时一旁的何老太太发话了:“好了,春哥,既然夭夭已经醒了,你就不必再自责了。你这妹妹从小就是最赖着你这个兄长的,你若是自责,她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其实,一两天前,许清眉就微微转醒了。不过脑子有些混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般,怎得都睁不开。

        但她是知晓的,这两天有很多人在她床边和她说话,通过他们的对话,她的脑子里迷迷糊糊有了个小姑娘的印象,但她怎么都没有把那小姑娘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今天她感觉身体似乎渐渐有了力气,可以微微睁眼了。

        起初,她双眼迷离地瞟见面前的青纱幔帐,还有周围挂着的各色宝石坠子。

        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长兴侯府,她贯是喜欢把搜罗来的宝石坠子挂在床幔上。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些许不对,面前的宝石坠子有红玛瑙、有赤金的、有流苏翡翠的,一眼望去不下几十条。

        他的丈夫徐立谦只是侯府的庶子,纵使因她喜欢,平日也会搜罗这些宝石坠子给她,还怨她夺了他的酒钱。

        但她碍于面子,不想被侯府的下人说庸俗,所以挂也只挂了五六条,可眼前这数量着实也太多了些。

        可是她又突然想到,她已经死了,被贼人砍了几刀死的,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两个月的身孕。

        那她现在是在哪?而且觉得四肢无力,脑袋还有些发胀。

        她感觉到自己周围围着许多人,听着这些人的谈话,再联系这两天听到的形形色色的话。

        她才意识到她是借尸还魂了,重生在江州同知何临的八岁独女何清眉的身上,小名叫夭夭。

        她的母亲是江州城一个武将的女儿,她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祖母,几天前小姑娘和一家人去寺庙进香时意外落了水。

        虽然被一个路过的小厮救了上来,但许是因着年纪小,身子弱,至今还是昏迷不醒。

        渐渐地,女娃娃的一些记忆也涌上了她的脑袋,不是很真切却仿佛是真实存在过的一般。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映入一个年纪很轻的妇人,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对襟薄袄,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头上插着一根羊脂色茉莉玉簪,五官谈不上惊艳,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但瞧着极有神韵,眉眼间似乎有一丝的英气。

        一些回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许清眉下意识地唤了一句娘亲。

        李氏听到后,激动地一直紧紧拽着女儿的手,何老太太也激动地捏着帕子擦眼泪。

        随后许清眉的目光落在架子床外不远处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长得极好,就是瞧着身子骨不太强健。

        那少年也望着她,双唇动了动,看出来是本想说些什么,可又咽回了肚子里。

        何老太太顺着孙女的视线看向了李阳春,笑了笑,打趣地说道:“夭夭,你看傻眼了,莫不是不认识了?“

        虽然只是玩笑话,但李阳春听到这话后心里一紧。

        许清眉瞪着眼前的少年愣了愣,“他是春表哥。”

        她奶声奶气地说,说完后心理暗暗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身体变小了,模仿起小姑娘也变得容易了。

        何老太太瞧着孙女的可爱模样笑了笑,李氏也怜爱地摸摸了她的脑袋。

        李阳春听到这话起初愣了愣,但眉头还是不自觉地舒展了些,似乎在担心些什么。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体面,发髻梳得齐整的老嬷嬷进了屋。

        一众丫鬟婆子见她进屋,赶忙让出一条道给她。

        虽说按理她只是一个嬷嬷,但是她医术着实高超,而且对待府内的仆役也和善。

        平时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木妈妈都会施以援手,所以府内众人无不是打心眼里敬重她。

        就连江州城内的一众贵人也无不是高看她一眼,毕竟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

        木妈妈从城外回府后得知小姐醒了,便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她先是恭敬地向屋内的何老太太行了礼,随后说道:“故人一切都好,老太太不必挂心。”

        何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随即招呼她过来瞧孙女。

        木妈妈走上前来,先是细细地打量了小姐一番,随后伸出三指搭在女娃娃的手腕上。

        屋内的众人屏住呼吸,直到木妈妈诊断完毕。

        “小姐没有大碍了,就是落水后身子骨不太康健,得多休息多补补。”木妈妈说道。

        何老太太和李氏闻言松了口气。

        随后众人离开了屋子,留下李氏和许清眉房中的几个小丫鬟,她现在其实精神头还不大足,得多多休息。

        过了一会,李妈妈端来一碗药,李妈妈是李氏的乳母,是她的陪嫁嬷嬷。

        琥珀接过药碗,喂着小姐喝下,许清眉觉着这药有些苦,她一直以来都闻不惯药味,喝了半碗便抗拒着不想再喝了。

        李氏只当她嫌药太苦,便让李妈妈去把小清眉平日放蜜饯糖果的八宝攒盒拿过来,威胁着说:“这药是木妈妈给你开的,你病刚好,不准不喝完,喝完了才有蜜饯吃,否则你这一盒我全给你拿走了。”

        说完,还接过李妈妈手里的八宝攒盒佯装要拿走。

        李氏平日里虽然宠着女儿,可是为了女儿的身体着想,她不得不稍微威胁她一下。

        许清眉觉得小清眉的母亲性子着实有些可爱,为着使女儿喝完这碗药,就连威胁都用上了。

        同时她也对小清眉表示惋惜,年纪小小命就丢在了那一方池塘里。

        可转念一想,她死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八岁,她们岂不是同病相连。

        起初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李氏,希望能不喝剩下的那半碗药,但最后她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喝完了药。

        一会儿,李氏把一个甜甜的蜜饯作为奖励就放到了她的嘴巴里,还添了一句:“这才是我的乖夭夭。”

        随后,李妈妈又端来一碗金丝燕窝粥,许清眉喝了大半碗,睡了那么久,着实有些饿了。

        看着她吃得如此香,李氏的眉头又舒展了几分,这说明女儿现下便是身子大好了。

        女儿身子刚好,自然是不能吃得太过于油腻,于是李氏只让李妈妈准备绿豆糕,山药糕,茯苓糕这些清淡的糕点,但女儿吃了几块便摆手说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

        又怕她积食,李氏又吩咐李妈妈去端一碗茉莉花茶来。

        木妈妈说小清眉需要多休息,李氏与女儿说了会话后,便带着丫鬟婆子捎着食盒离开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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