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枝红艳露凝香
无需他发问，那个宫女已经带着哭腔道：“太后身边的执兰姑姑，和惊羽宫的君姑娘，为了争一根簪子大打出手，君姑娘她……”
不等说完，却惊吓过度，突然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南昭夏心中一沉，连忙伸手挽住她：“说完再晕！”
另一个宫女清醒许多，却见自己同伴被烈王世子揽在怀里，顿时艳羡非常，连忙如法炮制，也一翻眼睛往他怀里倒过去。
南昭夏将手里那个往地上一扔，闪开另一个缓缓倒下的，朝着惊羽宫飞奔而去。
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上朝的衣服长襟大袖，繁重不堪。南昭夏在雨中边跑，边将外袍扯下来胡乱抓在手里。那宫女裙摆的血污在眼前挥之不去，化作血色的火焰焚烧心肺。
为了争一支簪子！
执兰是太后身边第一红人，身手了得，一条鞭子甩得出神入化，人却贪心好利。为何要与她争？不就是一根簪子么？她要，给她就是！
君姑娘，君姑娘到底怎么了！吃亏了，受伤了，还是更可怕的什么？
惊羽宫从来没有这样遥远过。南昭夏跑到心中近乎恼怒，终于看到了惊羽宫大门。
院中许多来自其他宫院的宫女挤在一起，远远看着书斋旁边的房间，个个脸色惨白，都已经吓傻。
南昭夏闯入院子的瞬间，正看到惊羽宫的侍卫一脚踹开被反插上的房门，冲了进去。
他急忙奔上台阶，一步跨入房中。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顿住了。
屋里滚落满地珠玉绸缎，都被血污沾染，狼藉不堪。
满室血腥中，有个女子静静站着，长发如墨，眉眼如画，散发着水汽微光。大幅绣着千万朵白梅的艳红绸缎，将她的身体潦草裹起，却露出了一痕香肩，一双玉足，洁白莹润如同玉雕。只有足尖，因为方才温水的滋养，泛起了淡淡色，像是雪中早发的桃花。
她回过头，一只手抓紧身上红绸，另一只手上全是血，还在滴滴答答坠落下来。
众人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一片寂静中，忽然从旁传过一声低低的声音。
这个阴森痛楚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过去。他们才看到她面前不远处，执兰正倒在血泊中，胸前有个狰狞的伤口，是什么利器豁出来的。
侍卫们回过神来，立即上前去将君以玉扭住。
混乱中，君以玉身上的绸缎又滑落了一点点，她不禁惊叫一声，想要避开他们。
侍卫们好歹终于看出了端倪。一旁就是香气缭绕的浴桶，这女子从头到脚都湿的，又死命抓着身上的红绸，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其实没穿衣服。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拽着或者拽过君以玉的，脸上红了又白，生怕自己的心跳给人听了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绸缎，女子的肌肤温软，他们十分无辜地做了一回轻度禽兽。也不知这个祝皋女子究竟是在一种什么状况下把执兰姑姑海扁成那个德行的。女人真是可怕的动物。
没人再碰着她。不知不觉间，满室寂然。君以玉红着脸，两只小白脚努力往绸子底下缩进去。她很想将肩膀也盖住，却又不敢动，因为那绸缎实在太滑了。
忽然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将她的湿头发和肩膀全都严严实实盖住。她抬起头，原来是南昭夏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头上。
“不要看了。先出去，让她收拾了再说。”他低声吩咐道。
侍卫们不明白烈王世子为何看上去如此不悦。虽然不解，但只理解为自己智商不行，十分惭愧地远远退出去了。
南昭夏慢慢走到君以玉面前，握起她的手：“你受伤了？”
君以玉摇摇头：“我确实以为自己会死，好在有这支簪子。”
她渐渐停住：“……南世子，你怎么了？”
南昭夏伸出手去想要抚一下她的鬓发，指尖却有些发颤。那双素来沉静的凤眼，带了难以言说的复杂颜色。
“不就是支簪子么？”他轻声说，“她要，给她就是了。”
君以玉低下头：“我……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他蹙眉笑了，“你不知道自己的命在人家手上么？”
君以玉咬着嘴唇不说话。南昭夏伸手拿过她手里那支惹祸的蝶簪，用力一折。
君以玉惊叫一声，扑过来抢。红绸立时顺着身子水一样褪下，她一手勉强抓住绸子一角，草草掩在身上，另一手仍然抓住了簪子。
两个人都牢牢抓着簪子不放。她恳求地抬起头：“不要。南世子，不要！”
“你看看身边。”南昭夏一扬眉，“那些都是太后给你的吧？那里面不是有很多簪子么？个个都是漂亮的，都是你的。你去寻支更好看的，不要再留着这个招祸。”
眼看身上的红绸就要滑下去了，可只要这边一松手，簪子就要不好。君以玉走投无路，急道：“可是那些都不是你给我的啊！”
她面上染起淡淡的绯色，在华丽绸缎的映衬下，娇艳妩媚。她低下头去，红着脸轻声说：“南世子，也许你会笑我。可我很喜欢……这支簪。就算以后你会忘掉它，我也还是……不会把它给别人。”
片刻安静。南昭夏轻促一笑，放开了手。
君以玉急忙将蝶簪紧紧抓在手里，紧张地笑了。顾不得检讨方才又说了一堆要挨爹爹骂的话，只顾着抓紧这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南昭夏默默看着她。世上还有谁肯这样珍惜他给的东西？从他母亲当着大宛王的面挥手一掌赶他出去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旁人给的东西再好，给的心意再真，也永远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支簪子，哪里值得她如此掖着藏着不肯放。
多傻的小女子。他不就是顺手救过她几次么？他是很喜欢她，可以为她赌上自己唯一的封地。可她仅仅是为了一支他给的簪子，就赌上了整条命。
他忽然觉得很怕。如此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也要为她押上自己的命。押上他这费尽辛苦，付出了无数血泪，才勉强换回的命。
他定了定神，稳住心，伸手在她头顶拍了一下，含笑道：“告诉我，执兰都对你做了什么？”
这一问之下，君以玉顿时羞愤悲怒齐上心头。半晌，才低声说：“她对我父兄不敬。”
沉默一会，又说：“她还说我……”
不等说完，不禁恼得脸红。执兰那些刻薄话，在南昭夏面前她实在难以启齿。
“她硬说你不好看，是么？”
君以玉不甘心地点点头，“不好看”三个字，实在是太轻了。
“还有么？”
君以玉说：“她打我。”
说着伸出手，有些孩子气地给他看自己手臂上的淡淡淤血，一边又说：“她还堵住我的嘴，把我按在浴桶中呛水。”
南昭夏淡淡一笑，将她那只手掩回去，回身走到执兰面前。
执兰的伤口依然在汩汩流血，眼中却残存惊怒。多年深宫风雨，她岂会看不懂南昭夏看那个祝皋女子时的眼神。
“南……昭夏……”她发出了极微弱的声音，“你这……狼……”
不等她说完，南昭夏已将她一把拎起，转身按进了浴桶中。
君以玉顿时惊呆了：“南世子！”
片刻。南昭夏将奄奄一息的执兰拉出水面，微笑道：“狼？猎狼不正是你们最喜欢的事么？只可惜，仅仅谋害了狼王，却留下孱弱的幼仔，这早晚是要招祸的。”
执兰眼中顿时露出极震惊的神情：“你……你原来……知道……”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挣脱南昭夏的手，同时朝着外面竭力喊道：“来人……”
南昭夏单手扼住她的喉咙，一个用力。执兰瞬间安静下来，再也不动了。
他将她丢开，回头看着君以玉：“看我做什么？傻姑娘，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讨厌墨语，可我和他是一样的。一样喜欢折磨人，杀人无数，满手是血--”
“南世子，”君以玉轻声打断他，“你能不能转过去一会。”
南昭夏依言转身。他听到身后传来镣铐响动的声音，衣料窸窣的声音，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她安静呼吸的声音。像是一只小小的雀儿，正在枝头悄悄驻足，梳理着羽毛，凝望着春天。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纤细的手臂忽然从身后环过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南世子是好人。”她轻声说，“你装坏也没用。”
她的声音静静的，带着一分温软，两分娇痴，三分羞怯，四分依恋，编织成了十分害人的毒药。南昭夏只觉得一股温暖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流进了自己荒寒的世界，只一瞬间，便将他暗中筑起的万仞高墙融化殆尽。
他闭上眼，将这个瞬间牢牢印在心中。
一声有如洪钟的断喝如同唱戏般骤然砸落在惊羽宫中。
“敢动哀家的人！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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