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今朝
联考成绩排行榜被粘贴在实验楼下的公告栏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即使如此，也只有年级前两百名会出现在上面。
叶将离仗着个高腿长，从下往上一眼就扫到了自己的名字。年级第112名，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差。他继续往上看，陆续又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视线移动到排行榜三分之一处停下。
林一枝：年级总分第61名。
她的各科成绩均衡，理综略胜一筹。而他一向是文综比较强，物理化学相对来说弱一些。当年的他还以为她会选理科，不知为什么，最后竟跟他一起分到了文科五班。
和平而充满朝气的清水一中让叶将离有些许不适应，这里像是他的主场，却又不是。他不能再掌控这个校园，而校园里也没有昼伏夜出的鬼怪。
叶将离回到五班教室，这一天学校特意放了假，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林一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放缓脚步走过去，桌面上一张被笔压住的纸被风吹的飘起一角。
是早上发的分科志愿书。
叶将离轻轻拿开笔，将它拿了起来。理科两个字被划掉，后面重新写上了文科两个字。他正看着，女生换了个方向枕在自己左手上，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脑袋又垂了下去，几秒后猛地抬起，她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手臂，下意识问：“我没流口水吧？”眼睛还半阖着，没睡醒的样子。
“没有。”叶将离忍俊不禁，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
“当前污染度8％。”没有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响起在耳边。叶将离充耳不闻，“今天晚上要交志愿书了。”
“嗯……”林一枝好像还没睡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填好了已经。”
“为什么不选理科？”现实里林一枝最终选择了文科，她明显理综更强，也曾经纠结过。他扬扬手里的志愿书，“既然写了，又为什么划掉？”
林一枝抬头，笑了一下：“因为，我文科也很强啊。”
这倒是实话，分科后林一枝也一直是名列前茅，如果不是高二下出了那件事，也许她的人生会一直顺利下去。记得分科后第一次联考，林一枝语文分数接近140，狠狠甩了年级第二一头。并且是全年级唯一一篇满分作文。
“而且，还可以继续跟你做同桌，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啊。”她拿过叶将离手中的志愿书，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又知道我会选文科了？”
“我当然知道了。你的物理很烂哎，林同学。”而且，我偷听了你跟班主任的谈话哦。林一枝把后面半句话藏在心里，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叶将离。
叶将离脸上回以微笑，思绪却回到当初那天。
实际上，在分科的那天他们并没有讲话，而早在分科前，他也不再是她的同桌，这和他的记忆截然相反。
教室里的光线渐渐暗淡，眨眼间，叶将离置身于人群之中。这是——高二时集体观看灾难纪录片的那一次。巨大的荧幕支在广场上，学生们分班级整齐地坐成方阵。现场没有老师，是难得的夜聊机会。
天边一轮弦月，月光流泻在树梢上，留下疏疏落落的阴影。
叶将离感觉到有人敲敲自己的肩膀，正要回头，身后的人压低声音说：“别动。”说完，一个纸团被塞进他的手心。
是林一枝的声音。
他没有再动，打开掌心的纸团，借着微弱的屏幕发出的光亮，认真辨认纸片上的字迹。
桥边红药叹夜太漫长。
他听见身后的女生在低声哼唱着，“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庐州月光梨花雨凉……”她的声音清脆，却始终不在调上，叶将离没有出声打断，静静地听完了这首歌。
月光给这荒腔走板的歌声也镀上了一丝温柔。
叶将离却渐渐回忆起，那天，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他坐的位置很靠前，林一枝的纸条是通过好几个人才传到他手上的。纸条上也不是这句歌词，而是她自己写的一首小诗。
如今，他已经忘记了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记得最终他还是和别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她的面前。那首歌，是当时他唱过的。
只因她曾称赞他的歌声。
“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今时今日的叶将离忍不住再次轻声唱起这首歌。
“家乡月光深深烙在我心上，却流不出当年泪光……”
这一次，坐在身后的人却没有再称赞他的歌声。大荧幕上的画面停止，周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他在轻轻唱着这首歌。
月光下，所有人都仿佛凝固了，维持着当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叶将离回神一看，只见数不清的学生都扭过头来，充满恶意地盯着自己。
他猛地起身回头，身后的林一枝已经不知所踪。
他抄起凳子，狠狠地砸向人群。死寂的广场上，只有凳子砸在学生身上发出的沉闷响声。叶将离蓦然笑了，笑声回荡在校园里，俊美的眉眼竟有些癫狂。
学生们没有动作，只是用他们那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如他曾经历过的日日夜夜。
早就回不去了。
神官牌应声而碎，翻滚的黑雾从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肆意地撕咬着那些失去灵魂的木偶。无视掉这群令人生厌的傀儡，叶将离离开了广场，往山坡下的学校大门走去。
这所学校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高大的教学楼陷于黑暗，植物遍生之处浓稠黑雾弥漫，远处的灯火熄灭，城市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叶将离的面容冷肃，他站在校门前，黑雾瞬间缠绕上铁门。铁门一点点被腐蚀，脱落在地，然而铁门之外还有无形的空气墙，将他围困在此。
“当前污染度3，污染度即将清零。”机械音突然复活，它那古井无波的声音头一次出现了一点波动：“污染度清零玩家获得胜利，请玩家再接再厉。”
“呵。”他冷笑，黑雾狠狠撞击在空气墙上。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阳光驱走黑暗的阴暗，这所学校似乎又活了过来。他背着包出现在操场上，周围全是背着包的同学，他们的脸上全部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主席台上巨幅标语写着：远足动员会。
他的耐心已经告罄，正要打破这虚假的祥和，从后面走过来的林一枝拍拍他，指着自己手里的袋子说：“我买了饮料和面包片。”她将袋子塞到他手里，“都是你喜欢的味道。”
做完这一切，她背着手，细细地看了他一遍，脸上出现一丝疑惑：“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你喜欢我吗？”叶将离突然问道。
“啊？”女生似乎很意外，耳朵尖慢慢地红了，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思索了下，才狡黠地反问：“如果我喜欢你，那你会喜欢我吗？”
叶将离看着她，不说话。
“好嘛好嘛。”林一枝背着的双手举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身边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正在说什么。她仔细思考了几秒，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是的。叶将离，我喜欢你。”
他缓缓笑了。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不知为何，心头陡然生出一丝丝心酸和难过。
这是她绝不会说的话。
他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女生。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说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拥抱。在这个拥抱中，黑雾慢慢缠上怀中人，场景中唯一的污染物——林一枝在他怀中缓慢消散。
“恭喜玩家污染度清零，即将离开副本。”
不远处的高楼在阳光中溶解，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化为乌有。整个世界回归最原始的空无一物的状态。这一方天地间，只有一面半透明光墙顶天立地，将他和另一端的世界分隔开。
想必在光墙的另一端，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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