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今生
路姚沉沉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信芳……”
有人快步走来的声音传来，帐子被撩了起来，亲柔的问道：“姑娘，你醒了？”
路姚看向来人，手忍不住颤抖，“罗衣？”
“是，姑娘，奴婢给你端盏蜜水润润喉吧。”说着从不远处的小几上端来一盏蜜水，服侍着路姚喝了下去。路姚愣愣的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只有十四五的年纪，圆圆的脸庞，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穿着白裙蓝色对襟比甲，这分明是国公府大丫鬟打扮时的罗衣啊！
路姚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的叫道：“罗衣？”
眼前的女子疑惑的看了看路姚，答道：“是。”
路姚抓得更紧，不可能……不可能……罗衣明明在路止芸辖管后宫的第一年就被抓住与侍卫私通而遭乱棍之刑死了，怎么还会活着……还是这个年纪这等装扮！
路姚骤然松开手，下床，拂开罗衣欲扶住她的手，赤足踩在地上跑了出去。塌几上的风筝，做成了糖葫芦的模样，那是明端二十九年去踏青路过市集时父亲给她买的，回来后与父亲为自己的亲事发生争执，第二天一气之下被自己用剪子剪了，路姚上前抚着它，泪如泉涌。环顾四周，粉纱帐，拔步床，明珠帘，美人画扇屏风，轩窗外的春桃……这分明是她未出阁时的绣芳阁啊！
转过身，路姚在梳妆台前站定，铜镜内的女子眉色略淡，眼睛细长，睫毛弯弯，粉腮红唇，明眸善睐，充满了年轻女子特有的鲜活与美丽，这……这明明是自己还未被十余年的王府与宫廷生活所消磨前的模样！抚上自己的脸，路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姑娘？”罗衣看着眼前仿佛有些……癫狂的姑娘，这是怎么了？夫人正张罗着为姑娘请教养嬷嬷，为嫁入方家做准备，要是让夫人看见姑娘这付模样可怎么好……
路姚回过神，见罗衣手里捧着的绣鞋才觉出脚底
凉得紧，在梳妆台前坐下，罗衣便赶紧蹲下伺候她把鞋穿上。
“如今可是明端年间？”
罗衣迟疑了片刻，“自然是的，姑娘可是不大舒坦，奴婢去请钱大夫来瞧瞧？”姑娘这是怎么了，与老爷吵架气糊涂了？
路姚掐掐自己的掌心，很疼，也很真，又静坐了许久，“不用了，只是睡久了有些晕头了，”不管前世是真的存在过还是黄粱一梦，她都不会再让那一切发生了。
“父亲母亲可在府里？”
“老爷上朝还未归，夫人也一大早与方夫人去了沁芳园赏花去了。”
方夫人？是了，方良的母亲许氏，应当是与阿娘商量着她与方良的婚约去了。前世，受了还是诚王的章弘的蛊惑，生出此生非他不嫁的念头，又有路止芸在旁敲边鼓，在去浮屠山踏青时，路方两家将自己与方良的婚约提上日程，自己当着两家人的面就与父亲争执着不愿嫁入方家，致使两家不欢而散。想到这儿，路姚不勉黯然神伤，正是由退婚开始，整个国公府渐渐开始被自己拖入万劫不复。
“不过合和街那边的路二姑娘一大早便来拜访过了，夫人见你未醒便打发二姑娘回去了。”罗衣一边伺候路姚更衣梳妆一边说道。
京城里有两个路府，一个是正元街上的国公府，一个便是合和街上的太常寺少卿大人的府坻，虽同出一脉，但国公府乃嫡系，如今的太常寺少卿乃国公爷的庶弟，按理说她与路止芸是堂姐妹，只是爷爷在的时候就做主分家了，因此路姚的是国公府嫡出小姐，而路止芸如今只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
路止芸……她倒要看看这路止芸是什么时候生出了那些恶毒的心思的！
“姑娘，可要奴婢派人去给路二姑娘递个话儿？”
路姚沉吟半晌，“不用了。”她大概也知道路止芸是为了什么过府的，应当是来打探自己昨日与父亲的争执，她现在还得先捋捋眼下的情况，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撕了路止芸的假面，按理说如今和路止芸闹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她可不想那么轻易的放过路止芸，还有，前世自己在后来慢慢觉出不对来，自己当初为何会那么不顾一切的嫁给章弘，这其中少不了路止芸的事儿！
是，奴婢省得了。”罗衣觉得很奇怪，姑娘不是和那太常寺少卿府里的二姑娘很是要好吗？以往若是二姑娘来拜访过，姑娘一定会派人去递个话儿邀她过府来的，今儿瞧着倒是有些不经心了。
梳妆完毕，路姚拿起塌几上的风筝，指尖沿着风筝的轮廓慢慢的描摩，这般花样的风筝很少见，父亲见着了就替自己买了，记得那会儿她很是开心，踏青路上一路的欢声笑语。
罗衣立侍在旁，“姑娘，可要奴婢将这风筝收起来？”
“不急，”路姚看向窗外，“如今这天儿正适合放风筝，等闲几天，我们就去园子里放风筝去。”
“哎，到时候叫上扶袖几个丫鬟陪着，想来是很热闹的。”罗衣高兴的说道，姑娘想去放风筝，想必心情已是好了，也不会跟老爷夫人闹了，不过……“姑娘，这琉璃盏还要差人还去方府吗？”罗衣从屏风后捧出一盏琉璃灯盏。
路姚眼前一亮，琉璃灯盏，这不是方良游学归来替自己带回来的琉璃灯盏吗，琉璃灯盏在大献朝很是难得贵重，前世方良托方夫人带给路姚时很是让她惊喜，不过第二天便让她差人送还了方府，如今却还在这里。
“拿过来。”路姚朝罗衣招招手。
罗衣将琉璃灯盏放到踏几上，路姚细细的摩挲，这琉璃灯盏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身上刻有还有飞仙祥云，本身又是易碎品，从大宛一路带过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这份心意很是难得贵重，自己前世怎么就被迷了心眼，看不到方良的如此情谊。
“将它挂在床头吧。”路姚道。
罗衣只当是姑娘想通了，欢喜不已的将琉璃灯盏挂起，这下可好了，姑娘定是不会再闹了，那方家公子罗衣见过，端方儒雅，是一位谦谦君子，外头对这位方公子的风评可是极好的，多少京中闺秀心中的良人，可惜早早的便与她家姑娘有了婚约，想到这里，罗衣瞧瞧觑了路姚一眼，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路姚看在眼里，心中涩然，自己前世果真是瞎了眼，竟丝毫不知身边人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却偏听偏信那起子奸人。
咽咽喉咙，路姚道：“你差人去二门边候着，何时母亲回来了便来报我。”
“是。”罗衣福福身便出去了。……
门外有小丫鬟来报，罗衣快步走出去听了消息回来，打起门帘道：“姑娘，夫人回来了。”
阿娘回来了？路姚一时间有些怔然。
“姑娘？”罗衣已走近前来。
路姚回过神来，“哦，母亲到可进园子了？”
“外院小厮给折杏递话的时候说是刚到大门，这会儿估摸着已进二门的园子了。”
“嗯，你替我赏些银子给候着的小厮吧。”
“奴婢省得。”说完，罗衣欲转身出去。
“等等，”路姚叫住罗衣，“你且看看我的装扮可有不妥？”
罗衣疑惑的看了看路姚，道：“并无不妥啊，”说完一笑，“姑娘今儿是怎的了，倒是越发的注重仪态了，方才看着镜中的自己竟看呆了去！”
这话说得路姚脸一红，自己只是有些不敢置信，倒让她看了笑话，路姚点点她的额头，“行了，快去吧，你个狭促鬼！”
罗衣笑着出门去了。
路姚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消下去，是了，只有自己觉得恍如隔世，还觉得多年未见竟还注意起装扮来了。
栖夏院。
姚氏姚氏在近身嬷嬷的伺候下退去外衫，换上轻便的襦裙，“姑娘可醒了？”
“绣芳阁的罗衣递话说夫人出门不久便醒了。”
“可曾闹脾气？”
“说是不曾。”
姚氏叹了口气，“让人把从如意斋买的翡翠糕送一碟去绣芳阁吧。”
“是。”嬷嬷欲转身吩咐下去，院子里的管事丫鬟进来，“夫人，姑娘过来了。”
“在哪儿呢，怎么没进来呀？”姚氏问。
“姑娘让奴婢先进来通传。”大丫鬟笑吟吟的答道。
“快去将姑娘请进来，虽是春日，这日头也大了。”姚氏着急道。
“是。”
“姑娘眼见着大了，也知礼了许多。”汾嬷嬷在一旁凑趣儿。
姚氏笑着点头，“嗯，”随后又蹙着娥眉，叹气道：“就怕她是为了退掉方家那门亲事才做得这般乖巧。”
“夫人莫忧心，姑娘定会想明白的……”正说着话呢，门帘被撩起，路姚款款而来。
路姚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紫色襦裙的妇人，头发斜斜挽着，插着俩支碧玉镶金簪，耳边坠着镂空金绣球耳坠，神色沉静温柔，说不的优雅端丽，路姚想起前世母亲最后一次进宫，鬓角斑白，神色苍老，眼神暗淡……路姚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哀哀的唤道：“阿娘……”
屋子里的人被唬得一跳，姚氏摆摆手，伺候的人会意的撤下。姚氏将路姚揽入怀中，自阿姚六岁上明学堂始，她便再也没听阿姚叫她阿娘了，遵循礼制唤她母亲，虽然唤母亲更符合世家礼仪，但听阿姚唤她阿娘她便忍不住心软了……
“好了，怎的还哭上了，羞也不羞。”姚氏轻轻的抚这路姚的背，路姚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忍。
“阿娘……阿娘……阿姚错了……阿姚错了…… ”
“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姚氏欣慰道，“你有什么不满跟阿娘悄悄说，昨日那样闹得俩家都不好看，亏得你那方婶婶是个豪爽性子，不然可有你好看的！”说着点点路姚的头。
路姚埋首在姚氏怀中，摇头道：“不是不是……都是阿姚的错，都是阿姚的错……”阿娘以为自己是在为昨日之事哭闹，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再为自己前世的错而愧疚。
“什么不是又是的，你个鬼灵精！”
路姚哭够了起身，见姚氏一脸好笑，自己倒先脸红了。
“汾嬷嬷，你进来给姑娘梳洗一下。”姚氏笑够了，朝门外唤道。
一会儿，汾嬷嬷便领这几个端玫瑰水和梳洗用品的丫鬟进来了，路姚在她们的伺候下重新梳洗了一番，像来时那样，汾嬷嬷又领着丫鬟出去了。
命下人沏茶，又将翡翠糕端了上来，姚氏道：“今儿去方府，路过如意斋想着你爱吃他家的翡翠糕，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路姚依言捻住一块翡翠糕，这翡翠糕在前世的华奉二年便没了，好像是这如意斋的老板犯事儿了，全家被流放关外了，她也打那时起再也没吃过着如意斋的翡翠糕了，路姚吃得眉眼弯弯，觉得很是怀念。
姚氏瞧着她吃得这般香甜便也忍不住捻起一块，果真是入口即化，就是……有些甜了，姚氏吃了一块就不再动了，眼见着路姚接连吃了三四块，见她还要吃，连忙阻住了，“可别再吃了，稍后可就要用晚膳了，”说着便唤人将糕点撤了下去，见路姚念念不舍的模样，笑道：“剩下的我差人送去绣芳阁。”说着唤了候在门外的罗衣，并嘱咐：“你等会子将翡翠糕带上，可得盯着姑娘些，别让她多吃。”罗衣笑着答道：“是。”
路姚臊得脸热，便转了个话儿问道：“怎的都快晚膳了，父亲还未归府？”
姚氏一脸无奈，“还不是为了你！昨日那般，你父亲不得找你方伯伯陪罪啊。”
路姚一听，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忙低头不说话。
姚氏拉过路姚的手，道：“你方婶婶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子叙惹你不快了，所以才不愿嫁他。”
路姚忙摇头，“不关子叙哥哥的事，是阿姚一时糊涂，阿姚愿意亲自给方婶婶方伯伯陪罪。”
一时糊涂？姚氏沉吟了一会儿，心中有些惊疑，问道：“阿姚，你老实跟阿娘说，你是不是有其他爱慕的男子了？”
路姚低头不语，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前世就是因为诚王，自己闹着退了婚，结果俩家脸都没了，阿娘又如前世般猜对了，可如今自己是一点儿都不想和诚王有牵扯了。
姚氏攥紧了路姚的手，“阿姚，你可千万糊涂，方家乃清流世家，子叙人品才情都是上上之选，你……”
路姚的手都被攥疼了，忙道：“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明学堂里年纪与我相当的姑娘都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公子有婚约，子叙哥哥大我七岁，我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听她这般说，姚氏松了口气，捏捏她的鼻子到：“傻瓜，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公侯千金想嫁给子叙，他便是为了等你长大体面的嫁与他，如今二十三的年纪了，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惹得京中多少闺秀暗羡，你呀你……”
路姚听得脸红，这些……倒是自己一直不曾了解的……心中难勉有些欣喜。
姚氏见她如此，便彻底放下心来，“既然如此，你明日便随我去方府拜访，可得把俩家的心结解开，不然啊，以后嫁去方家有你受的！”
无视姚氏的取笑，路姚佯装淡然道：“阿娘教诲得是，全凭阿娘做主。”
母女又聊了些其他琐事，后有共进晚膳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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