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入幽冥

九荇担心引起他人注意，便将三颗悬珠收至怀中，仅余一颗，与江疑凭借昏暗亮光走入船舱中。深入船舱中，二人才发现在栈道上看到的铁笼仅是九牛一毛。越往深处，铁笼的数量越多，潮湿阴冷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变成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熏得人几乎不敢喘气。

        两人还未停下脚步，整艘船猛地一震，随即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江疑及时扶住九荇，轻声提醒道：“船开了。”

        九荇侧耳细听，暗河中的水流被搅动，撞击船壁，由慢及快，可见船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水声中夹杂着脚步声，应是有人向船舱走来。江疑已先九荇一步发现此事，但船舱中一览无余，除了铁笼就是被关在笼中的半魔，若停留在此处必定会被发现，二人只好继续往船舱深处走去。

        抵达下一个船舱时，眼前蓦地宽阔起来，这里只有一个铁笼，但这个铁笼几乎占据了整个船舱，制成铁笼的索条隐隐泛着寒光，可见并非凡品。笼中趴着一头白毛巨兽，此刻巨兽的头埋在前爪之中，气息粗重，只余一双耳朵露在外面，但不好辨别是何种族类。

        待九荇操控悬珠看清笼中所关之物全貌时，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巨兽听到九荇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漆黑无底的眼睛睁开，与纯白皮毛组成黑白两色，极黑极白辉映，令人望而生畏，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那脚步声又近了，江疑双眉一拧，正想拉着九荇腾挪至铁笼后，未曾想笼中巨兽已经先一步立起身来，它将长尾一拍，整艘船便如地牛翻身一般左右摇摆。

        九荇灵机一动，矮身轻唤一声：“师父！”

        江疑会意，拉着九荇一同就势滚入笼中，伏于巨兽的后足处。巨兽身形硕大，难以在铁笼中回转，似乎也未对二人产生敌意，只抻了抻腿，恰好将二人盖在浓厚的皮毛下。

        那脚步声此时已入此间，来人似是被巨兽这一摆尾激怒，怒喝道：“下等孽畜，休得胡闹！”

        九荇拨开巨兽皮毛偷眼看去，只瞧见来人戴着一副鬼面面具，左手拈着一株揺草，右手施灵力于草上，片刻功夫，巨兽便似被揺草所迷，复又呜咽着伏下。

        来人见状，便回身离去。半晌，待到那人走远了，九荇与江疑才从皮毛中钻出。

        “师父，这幽冥船来往于赤水之上，众人惊惧不敢靠近，更添便利。暗中却藏着诸多半魔，难道有人专司贩卖半魔以牟取利益？”九荇倚坐在巨兽身旁，轻声道。

        江疑笑了笑，眉间却隐有愁色，轻声道：“随我下山这些日子，你倒是学聪明不少。”

        此去，幽冥船的目的地若是北冥梦泽，倒也好处理，若是去往教条森严的南庭仙洲，恐怕牵扯的人不在少数。兹事体大，他不敢妄下断言。

        江疑不希望九荇忧心，言语之间便都是轻松调侃。九荇了然，只轻哼一声，便不再追问。她起身绕到巨兽身前，只瞧见那巨兽在揺草药力下已沉沉睡去，鼻息浓重，毫无意识。

        它虽已睡去，双睫却微微颤动，似是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看着看着，九荇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它的下巴，只觉入手一片柔软。她曾听闻东蓬莱岛的鲛人能够织就柔滑轻薄的鲛绡，虽然未曾亲自得见，但现下只觉得手中皮毛更胜一筹。

        九荇有求问之心，又希望江疑暂时解忧，便开口问道：“师父，您识得这头巨兽是何族类吗？”

        江疑心中早有计较，缓缓道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头巨兽应属白狐一族，这一族类通常聚居于西经荒漠深处，善化形、通人心。这一头白狐修为精纯但年岁尚小，被揺草惑住已久，因此无力控制体型，才被这玄铁制成的笼子制得动弹不得。”

        “真可怜啊，本是看遍世间好风光的年岁，却被关在此处。说不定它的师友亲朋现在正到处找它……”九荇的声音渐低，手上却不停地抚着那白狐巨兽的下巴。

        不知是被九荇摸得痒痒了，还是听到九荇的话似有所感，那巨兽将双眼微微睁开，虽只撑开一道缝，却似耗尽气力。

        九荇心生怜悯，不忍它如此强撑，轻声抚慰道：“乖，好好睡一觉……”

        江疑从旁看着，想起从前在符剔山时，平日里他忙于布云，毕方并不轻易说话，九荇寻不着说话的人，便将满山的飞鸟走兽、树木花果当成朋友，时常将自己从话本上看来的故事讲予它们听。那时只道她是寂寞孤单，如今看来，她却是敬爱万物的性子。

        自抵凉州后，他军务缠身，天未亮便出城操练，夜深归时，她通常已睡着了。是自己将她带下山，她的近况却多半是从沙棠口中得知，如今竟还带着她涉险——思及此，江疑苦笑着垂下双眸，只觉这一阵子、这一日都过得太累了，只想阖上双眼歇一会儿，只需一会儿就好。

        待九荇回过身来，才发现江疑已经倚靠在巨兽身后的铁笼索条上睡着了。九荇凑近细看，她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看过江疑的模样，下山不过月余，他的眉间便似染上风霜，嘴角也紧紧抿住。他处事向来机敏警惕，此刻会在险境中抽空休憩，想来是累极了。

        九荇心中明白，这船上危机四伏，不可有一刻松懈。此刻巨兽沉沉睡去，江疑也正歇着，示警的担子自然落到她肩上。

        她思定，便钻出铁笼，紧贴船舱之门站着，船舱木板长年累月沉浸在水汽中，一触上，便浑身寒气。但唯有站在此处，才能既在第一时间探查是否有人来到，又避开来人的视线。若能护住自己师父与这头白狐巨兽的安全，这一时一刻的难受，倒也值得。

        夜色浓重，耳畔水声隆隆，身上寒意重重，九荇的目光越过巨兽，落在江疑身上，想起从前符剔山相伴的数百年，嘴边不知不觉窜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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