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廖万紫跟着笪婶进了善和饭馆。
笪婶冲着后厨喊道：“善和，秀兰老师的外孙女今天到我们家来吃饭，多添两个菜啊！”
帘后探出个胖乎乎的身子，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答应着，一边拿着块抹布擦着手，一边来和来客打招呼。
无论是眼前的热切，还是十几年前的交集，都令她心生暖意。
“笪叔。”
“哎，好多年都没见着你这小丫头了，这打哪儿回来的？”
“上沅。”她有些惊讶，“您也还记得我？”
“哪里会不记得，你外婆教了我六年书，我儿子也是她教的，那已经是她最后一届学生了。你小的时候，你外婆就常带着你，从那么一点大，到现在都是大人咯。”笪叔感慨起来，“沈老师过世早，你和你妈也没过上几年好生日子。”
眼看话题氛围骤降，笪婶连忙打断他的话头，说：“不用提这些往事，你还是赶紧把菜都配齐了去吧。来，万紫，你到这边来坐。”
火锅一边“咕嘟咕嘟”翻腾着，一边朝着屋内四散着热气。汤油的红，蔬菜的绿，还有其他各类荤素相衬，一桌子的配色正合她喜欢，心里也不由跟着生出团团的欢喜。
怎么跟头回吃火锅似的，万紫心中奇怪了，但就是控制不住去观察这一桌子朴实的热闹。
就在她揣测着这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是，食馆的大门被推开，顺势有几许冷风钻了进来。
廖万紫抬眼的瞬间，好巧不巧，和那来人四目相对。
浓眉之下，是一双生动而又漂亮的眼睛。
看到她，他眼神里有几分困惑和犹豫。
“回来了就赶紧坐过来吃饭吧，”笪婶回头跟儿子说，“今天家里来了位稀客，我给你介绍介绍。”
“哦，好。”
笪叔一边往火锅里下菜，一边对万紫说：“这是我儿子，你俩小时候都在芝小读的书，不过他比你大好几岁，你上小学他就上初中去了。”
笪成光摘了口罩，将黑色的长棉服随手搭在吧台旁，洗了手便过来了，顺便笑着和万紫点了点头。
“沈老师的外孙女，你还记得不？”
他迟疑了一下，问笪婶：“是我小学的语文沈老师吗？”
“不然还有哪个沈老师？”笪叔说，“你也是，出去读了个书回来就啥也不记得，有啥用。”
成光倒没计较他爸的嫌弃，说：“我记得啊，我以前经常能在街上看到沈老师带着一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她吧？”
“对，那就是我。”廖万紫答道。
“但是你未必认识我，”成光说，“因为只是碰过面，最后一次见到了还是沈老师的葬礼上，也是好多年前的冬至节了。”
他竟然还记得那是冬至时节吗？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得还这么清晰。
关于十几年前的细枝末节，真的是被她存封太久，想来都很恍惚，竟然就这么被人轻描淡写地提起——像是有一个瞬间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童年。
“那现在不就认识了。”笪婶说着，又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万紫，“你这阵子回芝南做什么？学校里应该还没放假吧？”
“啊？我已经毕业了。”
“你都毕业了啊？”
“对啊，都已经毕业两年了。”
“那你现在在哪上班啊？做什么工作？谈对象了没有？”
听她这么一问，万紫霎时凝噎，手里的筷子都愣住了，刚刚捞起来的藕片又掉进了锅里。
“家人团坐，灯火可亲”的氛围似乎也没有那么美好了。
行吧，既然讨得了这份回乡所遇的热情，老老实实接受灵魂的拷问吧。
“之前是在上沅一家公司上班，然后前几天刚辞职了。工作的事情，等过阵子再说吧。对象的事情，我现在也不着急。”
“辞职了吗？都没有联系好下家的吗？你这也太莽撞了。”笪婶一脸难以理解，“也不谈对象，你说你们年轻人一天天的都在瞎忙活些啥？”
成光不动声色地抽了张纸巾，把手上刚刚被溅到的几滴油擦了。
他本来是漫不经心听着她们的闲聊，听到这里，便插了话：“妈，人家自然有人家的想法，你哪儿能总是用你那老一套来衡量别人呢？”
万紫心里谢过他给自己解围，但是笪婶被他这么一说，话头立刻朝向自己的儿子：“你也是，都快三十了，工作才稳定下来，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哝？”
……她憋了笑，又感激又同情地看了看成光。
成光一脸“全天底下的妈都一个样你也知道”的表情，朝着她耸耸肩。
“嗨呀，好饭不怕晚，年轻人呐，多历练历练是好事。”笪叔出来打圆场了，“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上代人也不用太操心下代
人的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笪婶说：“反正我可没说错，再怎么着，都要好好为自己以后考虑，听到了没有，你俩啊都是。”
她一边说着，又一边给万紫添了调料小碗：“你就算不说，心里总得要有个打算，知道吧？来，别不好意思吃，我也是关心才这么说的，别往心里计较去。”
“嗯，我知道。”
接着，四个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诸如这些年来芝南的变化啦，来来去去的人啦。当然笪家也问了她是否要在芝南常住，需不需要帮忙，等等，尤其是笪婶，还热情地跟她说没事可以多来走动，不用怕麻烦。她也都一一回应。
火锅升腾的热气袅袅，玻璃窗上生出了厚厚的雾气。很难得的一顿晚饭，虽然其中有些小插曲，但因此更生出故乡的味道。
吃完饭后小坐片刻，万紫起身告辞。
已经是晚上九点，街头人稀。愿想着不必再麻烦，但走出了门，她又觉得成光送她回去还是增添了几分心安。
风刮得紧，两人都把外套裹了裹。一两点冰凉的触感擦脸而过，万紫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成光。他稍低了头，迎着风向走着，靠着她这一侧的头发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晶莹的雪花。
“下雪了。”
“是啊，芝南最冷的时节又要开始了。”
“我好多年都没回来了，今年这么冷的天，可能不太适应。”
“我也是。”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和周遭的一切脱节，坠入一个停滞的、迷茫的节点，却没想到，山重水复里，竟然遇见了与自己共振的频率。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成光侧着头看着她，“我刚毕业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顺着前路走，通天的大道九百九十九呢，不是吗？”
万紫也抬头看向了成光。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双眼弯弯的，亮晶晶的。因为是半侧着头，能直观感受到他的鼻梁也是高高的，再往下隐约能看见淡淡的青色的胡茬。
尤其是在冬夜的路灯下，漫天的雪花穿梭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他站在她面前，像极了电影中特别留给的诗意镜头。
她倒是希望这路，能走得再久一点了。只可惜，两地相隔着实不远。
“前面就是我家啦，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指着前面的屋子对着成光说道。
“好啊，不用谢。”他应道，“现在就算是正式认识了，以后常见！”
万紫笑着点点头说：“这雪越来越大了，你也早点回家！”
接着，她推开前院的栅栏，准备进去，下意识地回了回头。成光还没离开，见她转头，抽出了一只揣在兜里的手，冲她挥了挥。
“会常见的！”
“好。”
两人正道别着，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了夜空——“杀人啦！”
万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成光也是一脸凝重。没有听错，就在这个冬至风雪夜，芝南发生了一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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