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准确来说不是向她走来，只不过田惜坐的位置正好对着门，要进办公室，就必先经过她。
城区派出所她常来，大部分人都认识，剩下的小部分，即便喊不上名字，也是眼熟的，但眼前这人看着很面生，而且这身高，目测少说有一米八五，要是见过她肯定不会忘记。
田惜的目光在他身上短短停留了几秒。
男人留着短短的寸头，普通的蓝色警服在他身上似乎被重新赋予使命，成为模特样衣，板正硬挺。五官因为逆光看不太清，只注意到他紧抿成一道平直线的嘴唇，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能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男人在经过她时回视了一眼，匆匆掠过，田惜竟觉得那眼神里头带着浓浓的审视，仿佛她是一个被讯问的囚犯。
田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夏天的，这男人的气质竟冷得能给人精神降温。
田惜一直目送他进了走廊拐弯处的办公室，门口又飘来一阵热风，进来一个齐刘海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两瓶冒着水珠的矿泉水，看都没看她，步履匆匆地跟随那男人身后。
“看什么呢？”没一会，陈达和拿了登记表回来，让田惜将上面的信息填一下。
田惜朝走廊里侧指了指，问：“你们来了新同事？”
陈达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了然，解释说：“市局来的刑侦副队长，姓萧，派驻过来几个月。”
刑侦副队长？
印象里能当队长的，即便有个“副”字，也得三四十吧，田惜很疑惑：“这么年轻啊？”
“可不，这两年桑城侦破的几起走私和贩毒案都是他负责的，而且……”陈达和往那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眼，似乎很忌惮，声音压得低，抬手往自己头顶指了指，“他老爸是这个，连我们所长都对他客气几分。”
田惜忽然明白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场从何而来了。
说着话，外头有人按了两下喇叭，田惜伸头往外看了一眼，是沈峻那辆黑色凌志。她把填好的表单交给陈达和，冲他摆摆手，“我男朋友来了，我先走啦！”
“好嘞，有消息了电话联系你。”陈达和扬了扬手里的a4纸。
田惜刚走没多久，阮小怡就从萧妄的办公室出来了，垂头丧气的，手里的矿泉水只剩一瓶。
陈达和见状，感慨萧妄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不过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姑娘，每天跑前跑后献殷勤还不见有好脸色，借花献佛安慰道：“被训了？刚朋友拿了点绿豆汤来，喝一碗，下下火。”
阮晓怡将那瓶冰镇过的矿泉水重重地搁在桌面，似乎这样就能排解心中的郁闷，她跟了萧妄一个多月了，还是没能摸透这位直属上司的脾气。
当初培训结束后，她知道自己要跟的警官是个帅哥时，还暗自高兴了很久，谁知接触下来，难相处的程度堪比登天。
不是脾气臭，而是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让人了解他的生活，所有的事情公事公办，想跟他闲聊几句拉近距离是根本不可能。比如刚才，执勤完毕后她想去便利店买点饮料，问萧妄要喝什么，他扔下一句“冰矿泉水”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会留下来等她买完，再有就是刚刚把矿泉水送到他的办公室，他也是让她把东西放下就把她赶出来了。
一句话总结，那就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萧妄可不知道自己被人评价没有人情味，他今天在外执勤了一整天，太阳晒在身上感觉火烧一样，烦躁得很。一回警局，又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应该是长椅上的女生散发出来的，让他很是反感，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吹着空调才感觉好一些。
他张口咬开瓶盖，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一瓶水瞬间就见了底。看着一滴不剩的水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刚刚是不是应该跟小怡说一声“谢谢”？
私人手机恰在此时响起，萧妄往旁边一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字眼——爸，他拿起手机，滑动接听。
“喂？”
“今天周五，记得回家吃饭。”
“知道。”
也不知道是要求言简意赅的职业习惯使然，还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使然，两父子的交流不多，见了面是如此，不见面，那更不超过五句话，像是工作汇报。
萧妄很早以前就不住家里了，警校时期住集体宿舍，工作后单位安排了员工宿舍，一人一间，虽然不大，但胜在方便，也有隐私保证。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提起地上的健身包，拿钥匙去开了车——停在门口的小电驴。不是没买车，是这窄巷狭道的，开车太考验眼力。
经过门边时陈达和和小怡还在闲聊，他有些生硬地丢下一句：“先走了，假期愉快。”
获得四枚瞪得滚圆的眼睛。
宿舍在三公里左右的旧小区，墙灰脱落，阴暗处覆了不少绿茸茸的青苔。老小区没有电梯，这里又住了不少退休老人，有时在楼底碰见提着柴米油盐的老人家，萧妄会上前帮忙。帅气又热心的小伙子哪家老人不喜欢？于是除了常常给他送好吃的之外，还尤为关心他的婚姻大事，这让萧妄很是头疼。
刚把车停好，就被李大妈犀利的眼神捕获了，大妈从榕树底下追了过来：“欸——小妄等会——”
小妄，这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萧妄闻声站住。
李大妈满脸笑容，热情说道：“上次给你说我有个在电视台工作的外甥女，她把照片给我发过来了，你看看——”
智能手机用着不太熟练，李大妈划了好一会才在微信里找到那张照片，举到萧妄面前，嘴上还不停地说着好话：“我这外甥女是比较爱玩一点，但性格是很不错的，又懂得孝敬长辈，合眼缘的话认识认识呗。”
萧妄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手心紧张得开始发汗，目光被迫看向屏幕，手机发出的蓝光让他的眼睛不太舒服。
照片是两个女孩的合影，本想意思意思看一眼就走，目光却在看到右边的女孩时无法挪开。女孩笑得很灿烂，肉嘟嘟的脸颊充满少女的娇憨，中和了眉眼的妩媚，左眼角下方有一小颗痣，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
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李大妈时刻留意着萧妄的表情，一脸期待。
萧妄的嘴唇动了动：“右边这位是……？”
“哎呀！是左边这个！右边的是她同事啦！”李大妈激动地说。
因为紧张，刚才一直没注意到李大妈的食指放在左边的女孩下方，萧妄顿时窘迫起来，然而李大妈已经开始怨自己的外甥女不争气：“这臭丫头，让她给我发张照片，非要发合照，还要站在这么漂亮的女孩旁边。唉，不好意思啊小妄，耽误你时间了。”
萧妄手足无措地回了一句不要紧，以最快的速度钻进铁门里。
关上门，终于能透口气。
冰箱里放满矿泉水，萧妄又灌了大半瓶。他怕热，汗腺却很弱，热起来就容易狂躁，喝冰水是最行之有效的降温方式。
员工宿舍面积不大，桌子、椅子和床几乎一目了然，他从架子上拿了毛巾去洗澡。
虽然不爱出汗，但他担心身上会有奇怪的味道。
温热的水流自头顶淋下，漫过全身，淋浴间的架子上只放了一个瓶子，瓶子上画着一只卡通小狗。
萧妄摁了两下瓶嘴，往手心挤了两泵沐浴露，搓出泡沫，从头顶往下抹。
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浮现他第一次洗澡时的场景，那时他还很怕水，也不懂得洗澡这事，裘悦花了好大劲才将他拖到淋浴间，他吓得整个身体贴在墙角，还尿了出来。
想起李大妈照片里那张熟悉的脸，萧妄不停回忆，好像是今天下午在警局里出现的女孩，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其他可能。
睁开眼，抹去镜中的水汽，覆在骨骼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锻炼得健硕饱满，是人类，尤其是异性人类见了会冒桃心的程度，可萧妄总觉得这些都不属于他。
萧家只有萧妄一个小孩，自从他搬出去住之后，家里就冷清了许多，所以萧凯行将周五定为家庭日，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任务，都得回家吃饭。
从宿舍到家要十五分钟的车程，实在不想暴露在太阳底下，萧妄打了车，晚高峰路有些赌，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点，车子在一片低矮的自建房附近停下，还没走到家门，就隐约闻到一股香水味。
和白天闻到的不一样，这味道更偏向花香，清甜一些。
心头生出疑惑。
进了门，萧凯行正坐在电视机前喝茶，听见声音回头看他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去，似乎是对他的迟到感到不满。
裘悦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倒没说什么，高兴地说：“回来啦，我以为你还得堵一会呢，我把鱼端出来就能吃了。”
他挑食得厉害，唯独喜欢吃鱼，每次回家裘悦都会变着法子做。
“我来吧阿姨。”厨房里传出一道陌生的声音，属于女孩子的，和那香水味一样清甜。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本来就是让你过来吃个饭的，怎么还干上活了。”裘悦忙说，然而程窈已经端着鱼走出来了。
刚出锅的蒸鱼盘子很烫，程窈拿布隔着，萧妄见状主动上前将盘子接了过来。
“谢谢。”程窈搓了搓手，目光落在萧妄笔挺的鼻梁上。
“好了好了，开饭，”裘悦拍拍手，对程窈说：“别客气，当自己家就行，这是我儿子萧妄，在警局上班呢。”
“你好，我是程窈。”
萧妄知道程窈，是社区新来的美术老师。裘悦以前是中学的语文老师，自从发生意外之后，就离职了，后来就在社区里给小孩做素质拓展，教一些简单的诗歌和讲童话故事。
离家近，费用便宜，不少家长会直接将小孩放在社区托管，等得空了再来接。居委愈发觉得这是不错的生财之道，又请了好几个老师，开展各种兴趣班。
前两次回家吃饭，裘悦对程窈赞不绝口，说她长得古典大气，性格温柔贤淑，大有种要将其发展为自己的媳妇的架势。
因此萧妄不难品出今天这顿饭的含义，礼貌地朝程窈点了点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萧妄只顾低头吃饭，全程很沉默。和场合无关，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吃饭时讲话，把“食不言，寝不语”这句古话执行得很好。
可是今天有客人在，连一向好脾气的裘悦都有些不满他的冷淡，“怎么只知道吃饭，跟人说说话啊！”
萧妄嘴里含着一口饭，差点噎住，吞下去之后才囫囵找了个理由：“你做的饭好吃。”
可能他这模样显出些憨态，惹得程窈笑起来：“没关系的阿姨。”
萧妄这时才将注意力转到程窈上。
如裘悦所说，程窈长得很古典，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长相，却十分耐看，但萧妄也没多看，又低下头扒饭了。
吃过饭，裘悦拉上萧凯行说要去散步，将洗碗的任务交给萧妄，又叮嘱程窈帮忙看着点，别让他把碗摔了。
萧妄将剩菜倒进垃圾篓，逐一放进洗手池冲洗，程窈站在边上，伸手好几次都被他拦了回去：“一会妈回来看见你手湿着又得说我了。”就这么把程窈赶去了客厅。
水流哗哗响，萧妄洗得心无旁骛，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洗到两人回来，突然客厅里传来一声尖叫。
萧妄将水龙头猛地一推，怕客人在家发生意外，顾不得手上还滴着水，冲进客厅，“怎么了？”
“刚刚……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窗户上了。”程窈脸色煞白，抱着靠枕，手哆嗦着指向窗户的方向。
萧妄将手随意一擦，三两步走到窗边。铁窗老旧，用的还是手动的窗撑，漆脱落得斑驳不堪，一活动，簌簌地掉下锈来。
程窈紧跟在他身后，伸着脖子，又补充道：“好像还会发光。”
外面是一片野草地，路灯照射不到，萧妄借助浅淡的月光，看见一个小东西正往灌木丛里跑，那小东西可能感知到了，转过头来。
呵，那双猫眼，可不就是发着绿光么。
萧妄低声一笑，摇摇头，把窗户关上，“没事，野猫而已，我们这一片野猫很多，尤其是晚上，都出来觅食，你可能刚来，不知道。”
“啊……”程窈恍然，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见松懈。
“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怕猫，”程窈摆摆手，“应该说，毛绒绒的小动物我都有点害怕。”
“这样啊……”萧妄摸摸鼻子。
那裘老师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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