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仙子
明明毫无关系，张幼节却忽然忆起自己下山第三年接的一个悬赏。
一个苦守寒窑十八年，富贵不动，贫贱不移的金钗娘子，用定情金钗请他去杀当年自己忤逆父母抛弃一切也要跟着的男人。
那人已经是一个中型修仙家族颇受重视的管事，身边有数个修士，他花了半个月在对面登上花船喝酒时，潜于水底，白衣出水，而后一剑致命。
却花了三个月养伤。
“爱会消失的。”唐劫偷了青龙会一株极品生源草捣碎给他灌了下去，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唐劫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娃娃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眼睛里却闪烁着独属于孩童不懂事的残忍冷酷。
“但是恨，却比较接近永恒，只要你做过她最讨厌的事情，她一定会至死都追逐着你，满心满眼都是你。”
满心想着怎么杀死你。
满眼都看着你，只要一点点的踪迹，就可以吸引她所有的注意力。
只要你没死，她就会无视身边的一切，直到将这份恨意，带进棺材里。
比如——
杀她全家。
或者毁掉她最在意的东西。
却又忽然咧嘴一笑：“我骗你的！你是不是信了？不过，当你性格变了，容貌变了，不是她爱的样子了，她就真的不会爱你了，所以才这么多年少夫妻相看两生厌，移情别恋，人类的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他总觉得唐劫过于偏激，但是却忽然想起唐劫的话来。
夏朝露却没想到他心中念头，明眸一转，落在他手上的星位错上。
这邪剑有迷惑他人的能力，剑主经常走火入魔，不得好死。
幼节年幼，难免被这邪剑迷惑了，得想办法将这剑夺下来，其他再慢慢让他恢复理智。
“什么父亲。”她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僵硬，却非常糟心。
李无妄早死了三百年了，就算他肆意妄为，名声不好，却持身清正，诚于剑意，精进道业。
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胡言乱语。
张幼节沉默片刻，只腰间铜铃不时发出一声轻响，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他在卧室时恍惚看见的幻境，一株从未见过的通天大树上盛开着许多冰蓝色花朵。
七瓣莲冠的白衣女冠靠在红衣道人身边，那人脸上全是懒洋洋的笑，又邪气，又勾人，又坏，又惫懒，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一张脸，那人眼角上扬，身上却有一种摄人魂魄的惊人魅力。
简直如魔族妖魅，乱人心魂的狐狸精。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怎么想怎么生气；“你不知道么？李无妄甜言蜜语骗了我娘的身子，才生下我来！”
“闭嘴！”夏朝露觉得更糟心了，她小时候其实脾气不太好，只是后来七情六欲渐淡，听张幼节越说越离谱，只气得气血翻滚，恨不得上去给他几巴掌，把人打清醒一些。
也不看看年纪相差多大，哪有认自己当爹的！
见她气得脸色煞白，张幼节心里更不痛快，他聪敏早慧，一两岁岁时别人尚且懵懂，他却看家中武师练武便能明白其中诀窍。
虽然父母是良善积德之家，对他也很温善有礼，颇为怜爱，他却能察觉父母到底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疏离恭敬之意，和隔壁溺爱女儿过头的二房不一样，也和拿着棍子追了二狗子三条街的顾大娘不同。
旁支总有闲言碎语，六七岁上他便打听套话拼凑出了真相。
他父母命中无后，却有一个白衣坤道抱了襁褓中的他来，托付给了父母。
而那白衣女子眼下，便有一颗泪痣。
“你不想听么？”他盯着夏朝露眼下泪痣，心中却不由想起传说有泪痣的人是前世有一段未了姻缘，心中更酸；“你再不想听，那也是我爹，你就这么喜欢他么，就算他已经娶妻生子，你也守着他的尸体，旁人看也不看一眼？”
说到后来，悲伤绝望之意却是渐浓。
几句话气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想要和他讲道理的夏朝露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徒弟平日冷静沉稳，一张嘴竟然满口胡言，握着凤求凰的玉白双手紧了又紧，好不容易才压抑下给他一下青女无衣的冲动：“我说了让你闭嘴！他都死了三百年了！哪来你这么小的儿子！”
她声音清脆，本以为当头棒喝能让人清醒些，就听张幼节不改初心，坚持道；“是他转世，他知道自己是谁转世。”
夏朝露一噎，明明转世就已经是两个人了，而她实在说不出来张幼节是李无妄转世这种事来。
当初轮回镜里李无妄魂魄受伤，蕴养多年，二十多年才勉强寻到了一丝机会投胎转世。
这中间那里来的其他转世。
却见张幼节斩金截铁，夏朝露瞄了一眼他脸色，却觉得那容貌异常刺眼，不由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知道是自己刚才服下的芮金丹后遗症，虽然能恢复一段时间的精神灵力，过后却十分虚弱，当下不想再纠缠解释，只想速战速决；“你想怎么样？”
其实张幼节心中茫然，他一路寻到栖云间来，懵懂中却看见了那棺木内躺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道人，神魂不属就被夏朝露一道剑气对穿了心口，虽然心口作痛，但是却比起心中痛到麻木，这伤也不算什么。
听得夏朝露声音冷硬，倒是将人清醒了一些，却见她脸色苍白，心想她身子一向不好，自己还是尽快将尸体毁了，再带她回去养伤。
星位错叹了口气，十分感慨：“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其中更有痴儿女。”
“罢了罢了，你师尊就算明知道那李无妄是个浪荡子，也对他一心一意，这痴情的小姑娘我见得多了，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除非她自己想开，旁人是半点劝不动的，而且那镜湖女子，都是十分重情重义的痴情女子，当年我还见过一个殉情的。”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像是在往人心窝里扎的毒刃，反而剑光耀眼，十分感动于这爱情故事。
想起自己昔日剑主身边出没的各种痴心人，星位错也觉得没什么出奇的，虐恋情深这种事情多了，更何况。
“人死了就变成白月光，不管他生前多好多坏，当他死去后，她便只记得他的好了。”
如果活着倒也罢了，也许还有醒悟这人不好不值得我爱的一天。
但是人如果死了，便是白月光朱砂痣，就很难再变化了。
这世界上多情薄情的人一向不少，飞蛾扑火的人也不少。
张幼节听得星位错这么说，脸上更是冷漠，他觉得自己就应该把星位错给折成两截，留在这里陪李无妄。
星位错好心劝解离走火入魔只有一步之遥的青年，却见他身上黑气若隐若现，不由更努力劝解预防他直接入魔被追杀；“算了吧，别争了，你争不过死人的，干脆一拍两散，你下山去找你大哥，让唐劫给你安排十个八个美人儿，总有几个比她好。”
他刚从剑冢里出来，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不知道被剑冢里那几个剑灵嘲笑成什么样子。
夏朝露虽美，但是这世上也不是找不出来比她更美的。更何况在星位错心里，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妩媚娇软，容貌倒是其次。
“我想做什么。”他低声复述了一遍，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凝眸看了一眼夏朝露，相处十年，张幼节见她并不似平日清冷，反而嗔怒形于色，当下心中暗自道；“我今日非要将这尸体毁得干干净净，日后就算李无妄复活，你与他亲密时也总要想起我。”
想到亲密，不由心中苦涩。
“师尊你既然病了，就不要和我动手了。”
夏朝露脸色更白；“打发你这个逆徒的手段还是有的。”
“我想做什么，师尊你就看着吧。”他一口一个师尊，听在耳朵里却刺耳得很。
她手中凤剑扬起，手腕角度却颇为奇怪，凰剑却横在胸前，星位错急忙提醒：“你小心，这是镜湖绝学青女无衣的起手式，这丫头怕是要和你拼命了。”
“师尊不会舍得的。”
她性子虽烈，却对自己人一向心软宽容。
“师尊若是狠得下心，就杀了我，将我和父亲葬在一起，也算对得起我娘。”
夏朝露想尖叫了，有气无力的重复：“他不是你爹！”
是在这上面出不去了是吧！
却看见张幼节越走越近，他脸色苍白，却一步一步如同凡人一般朝着棺木走去，夏朝露手一抖，若是张幼节与她动手，她尚敢一搏，如今见他袖手走了过来，一脸毫无抵抗的神色，到底有些手软，不由后退了半步，正好脚后跟撞在棺木上，却退无可退。
毕竟是自己一手看大的孩子；“你！”
“噗。”
凤剑轻易的穿透了青年肩膀，因为过于锋锐，鲜血悄无声息的浸染了出来，将玄黑衣料染成了暗红色，污了肩上鹤翼刺绣。
“！”
夏朝露见他他肩膀受伤，脚下脚步也不停，剑刃穿透，鲜血便流得越快。
她手上一颤，“你着魔了么！”
他却浑然不觉，转眼人已在眼前，伸手却将人一点，看着人软倒在地，不由低声道；“师尊你受了伤就不要勉强了，我明日再与你谢罪，到时候你想杀了我也随你。”
他伸手将夏朝露放在一旁墙壁上，犹不死心的瞪着自己，凤剑提在手中，却入手冰凉，两粒相思石泛着淡淡红光。
不由心如擂鼓，心中渐渐的点燃了一把火。
我毁了李无妄的尸身，不管以后如何，她总是记得我，也许还会在某个午后提起，我那孽徒——。
自己这般忤逆，她杀了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顷刻间心中却一片清明，却忍不住回眸依恋的看了一眼夏朝露，心念便一动，竟然有些微妙的欢喜了起来。
她总是记得我的！
凝神引诀，手中凤剑一翻。
夏朝露咳嗽两声，隐约听到远远传来脚步声，陆青阳快到了。
只是看张幼节引动剑气，他竟然不只是简单的动手，而是布了一个剑阵，手中剑诀变幻极快，转眼已经变了三十六个指诀，剑气凝聚澎湃。
虽然在这狭小之间，却空中依然隐隐有风雷之声。
他十年在山下大有长进，却不曾想将这最厉害的一式剑诀用在这种地方！
心下激怒，这一剑下来，怕是尸骨都化作飞灰，连一块完整的都找不到。
眼看着剑气劈了下来，当下不顾一切，抓着剩下一把凰剑朝着棺木扑了上去，不过经脉疼痛，体内残存灵气亦汹涌而出，结成一道屏障。
星位错惊道；“是九霄仙宗的剑定风波。”
一剑之下，产生短暂的扭曲空间，可以无视一切伤害。
但是这法术极难练成，时间长短更与人修为息息相关，星位错不由暗自感叹，这少女年纪轻轻，竟然能练成这般法术，只可惜为情所伤，太可惜了。
就看见自家剑主失魂落魄的落在地上。
不由哎呦一声。
那剑定风波虽然可以短暂的免疫对方法术，但是张幼节那一式却是七杀剑诀里的极剑我剑，纵然只是小成，又用剑定风波避开了大部分伤害，但是剩下的残余剑气却全撞在夏朝露身上。
她脸色更白，喉咙鲜血更是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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