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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约谈


算上前世的时光,他们已经有足足六年未见了。应落年曾觉得自己少年时的悸动应当早已经被埋葬在粗粒的风霜过往中。

        她觉得自己应该早已不想也不需要知道当年的那个答案了,所谓物是人非不过如此罢了。

        她面前有一条荆棘密布的道路,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顾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前世的爱恨纠缠呢?

        即便她的容颜依旧年轻,可内里的心脏早已长出了皱纹,每一丝无谓的跳动都是在虚耗她的精神。

        只不过为了了却前世的执念,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隔着冰冷的栏杆,两人一时竟相对无言。

        她依旧是高冠华服香盈袖的公主,可他却不再是鲜衣怒马掣长街的少年。

        “你还好吗?”应落年借着昏暗的光线粗略的看过去,除了身上有几道狼狈的血痕外,并没有什么过于残酷的伤势,比起刚刚经过的那些监狱中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血团要好过太多。可想到刚刚沈南语意不详的话,她心中总是有一小块地方在隐隐不安着。

        颜珞从那扇窗户处收回目光,静静看着伫立于栏杆外的女孩。比起上次相见,她又长大了一些,眉目间已尽是不输人的绮丽色彩。她彩织的裙摆垂落在地上,连这牢狱中的阴暗晦气都被那夺目的光芒逼退到角落中不敢靠近。

        他知道她为她所做的努力,知道她去挨个拜访官员请求他们认真调查他的案子,也知道她为了他跑去太极殿求陛下。

        可从策马游街的状元郎到锒铛落魄的阶下囚,不过是数月之间,他就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她伸出手了。

        “如公主所见,颜某并无大碍。只是您不该来这里。”他靠墙而坐,坐在距离牢门最远的地方,没有丝毫靠近她的意图。

        从前私下里他从来不会称呼她为公主。应落年左上方的心口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疼痛丝丝攘攘地从那里扩散开来。

        她想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她想说你知不知道差点我就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她有太多的委屈想对他诉说,但说出口的却只是:“本宫的确不该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问清楚,本宫想来寻个答案。”

        “该说的话颜珞在刑部已经说尽了,如今也没什么能说与公主的了,公主还是请回吧。”他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就好像面前站着的真的只是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与刑部无关。”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重来一世的自己,是否可以知道那个纠缠了她两世的答案呢?“你曾说若是蟾宫折桂,就向陛下求一样宝物,此话还算数否?”

        “颜某如今只是一介罪犯,早已没了求陛下赐宝的资格。”

        “可我想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她的视线紧紧黏在他脸上,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细微之处,“陛下不给你,也许我能给你呢?”

        颜珞的身体好像因为这句话微微晃动了一些,半晌他轻声道:“不算数了。”

        “不过是一句戏言,请公主忘了吧。”他举重若轻地将这句话说出口,却始终没有抬头。他觉得那姑娘应该是会恨他的吧。

        “西北战场失利。北境连失了两关五座城。父皇接受了谢海忠的提议,欲以和亲来换取和平。”应落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道:“和亲的人选还未定下,但很有可能会是我。”

        “镇国公尚在,何至于此?”他猛然抬头,哑声问道。

        “你知道的,父皇是不会放心让斐将军重新领兵掌权的。”

        自古帝王,有哪个不忌惮功高盖主的武将文臣?更何况是让这个百姓心中的军神重新出山掌兵?如今还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在京荣养便已算是陛下心善仁德了。

        “那有潮州白子文、白子武也可”

        “白家双子上月已战死在雁门关。陛下金口玉言,答应了和谈。”郢朝一无再战之力,二无再战之心,此事已无回旋之地。

        监狱的屋角有水渗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积出黑褐色的一滩。有某个瞬间,颜珞几乎以为那是他心里渗出的血。

        “陛下成年的公主有三位,如果您先一步请陛下赐婚”他艰难的开口。如果不看那双眼的话,那向上微扬起的唇角几乎给人一种仍在微笑的错觉。

        “你想让陛下将我赐给谁?”她突兀地打断他。应落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恶毒的女人,明明手中握着利刃,却依旧残忍地逼近对面男人的心口。

        自己还要怎样呢?真的要剖开他的心看到答案才肯罢手吗?而剖出的答案就一定会是她想要的那个吗?

        “你想让我嫁给谁呢?”她又问了一遍,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她听到阴影中有铁链琐碎的响动——这个男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从前她总觉得颜珞身上有着阳光的味道。郢朝的贵族子弟多用香佩熏衣,但他身上的气味却很独特,如果趴在他身上深吸一口,尚不及鼻腔反应过来,率先感觉到温暖的却是心脏。

        但是现在他身上的阳光消失了,就像沉重的积云压垮了最后一丝光明。他脸上终于有了神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释然,总之是一种令她感到茫然的表情。

        “倾光会待你好的。”她听到他这么说。

        “他答应过我,会待你好的。”

        她转身离开时屋角上最后一滴水落了下来。

        “公主”碧琴见公主出来,匆忙跟上,“您和颜公子”她倏地止住了声音,震惊地看着公主眼中毫无预兆地落下了一滴泪。

        颜公子究竟说了什么呢?直到坐上马车时她还在想着,公主明明是最不爱哭的呢。

        狱卒重新关上的诏狱大门,漂浮着灰尘的空气中,颜珞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般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缓缓将藏在身侧、被锁链束缚的手挪了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修长的手指上十只指甲被拔去了四五只,原本应该覆盖着指甲的地方如今是一团团污糟的血跏。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好像都断了,两根手指以完全不自然的状态蜷曲着,指节处伤口深可见骨,凝结的血跏下隐隐有骨白色露出来。

        曾经用来挥毫墨笔激扬文字的手,如今却连简单地握住东西都做不到了。

        如果那个小哭包看到这样的他一定又会哭了吧。小哭包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总是会偷偷地躲起来,还好他总是有办法找到她。从前的他可以伸手为她拭去眼泪,只是如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残手想,还是不要去吓她了吧。

        马车厢顶上挂着的金铃叮叮当当响着,既象征着车内人尊贵的身份,也是提前警示让路人散去,莫要不长眼冲撞了贵人。

        碧琴见公主从诏狱出来后神色就不大好,有些犹豫地凑过去。“公主还见萧丞相吗?或是想直接回宫?”

        萧丞相萧嵩是应落年的外祖父,论起官职来他这个左丞相还要在谢海忠的右丞相之上,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怜妃那件事后陛下心中对萧家就有了芥蒂,再加上这些年萧善身体不大好,应落年的舅舅萧冉也不大得陛下重用,如今的萧家虽然明面上光鲜依旧,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真论上权柄势力,萧家已快要比不过谢家了。

        可年迈的雄狮依旧是只狮子,应落年想要改变前世的郢朝命局,最能够推心置腹的力量也只有萧家了。

        “去萧府。”应落年吩咐车夫。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也要见外祖父一面。

        马车应言转了个方向,继续叮叮当当地前进,可没曾想才走过两条街便在鹤颐楼前被拦住了。碧琴下车去看情况,回来说是谢彦公子在楼上请公主一会。

        谢子渊?

        应落年此时并没有什么心情与旁人周旋,但谢彦的身份很是特别,这可是个说不好就会让皇室灭族的男人,即便再是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目前的自己并没有正面与谢家对抗的能力。

        皇家的公主说起来尊贵,可若是世道不济,上有天子、下有权臣,那公主也不过只是权力斗争的高级牺牲品罢了。

        目前陛下对谢海忠父子很是信重,据说与突厥和亲便是谢海忠对陛下的提议,鬼知道他会不会顺势提议和亲的人选。所以至少在现在,她的确没有与谢彦翻脸的资格。

        鹤颐楼原本是个京中有名的茶楼,不买酒水小食,只供友人之间品茗闲谈,端得是清雅之姿。可俗世生活毕竟还是俗人居多,不是谁都能品味这阳春折柳、炊水煎茶的雅韵风流。郢京中寸土寸金,来客不多的茶楼便逐渐开不下去了。后来换了东家,反倒被改作了酒楼,新醅绿蚁、再不售茶,却眼见得生意越来越红火,尽得八方来客。

        小二恭敬地引着应落年上了二楼的雅间,谢彦正在窗边的茶桌那里沏着一壶新茶,听见人来他也未抬头,“公主请坐。”他这般说着,却还在泡着他的茶,水沸三次,方才缓缓将茶汤倒入盏中。

        “我原以为在这楼中再也见不得好茶了呢。”应落年接过他推来的茶盏,浅酌一口。

        “是我存在这儿的私人茶品,”谢彦笑,“毕竟东家总是有特权的。”

        应落年不曾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挑明这酒楼所属,不禁手指一顿,缓缓将茶盏放下,一双美眸针锋不让:“与我何干?”

        谢彦不意外她会嘴硬:“想来即便我不说,公主也很快便能查到,毕竟您近日来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他意有所指。

        因着当日那份指控颜珞的墨卷最初就是从这里传扬出去的,所以她的确曾派人暗查过这酒楼,可下人回禀的消息都显示这酒楼并无不妥,幕后的东家也不是谢彦,而是一个姓金的老板,如此便足以见得谢彦隐藏之深。可如今他突然自揭身份,且还刻意暗示他已知道她私下的动作,竟让应落年有些摸不透他的意图。

        谢彦可不像是个会自乱阵脚的人。

        侍者将雅间的窗户落下,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守在门外。随着临街车马人声的隔绝,这间屋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这茶是好茶,只是”只是煮茶之人却不是好人。

        应落年举起茶盏,想要掩饰她与谢彦同居一室的不安,靠近嘴边时才发现盏中只剩残茶数许,便不由得一愣。

        “只是煮茶之人却未必是好人?”谢彦替她补上后半句,顺手又为她添上了茶汤。

        应落年差点以为他听到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时惊得连茶盏都端不稳。不愧是能浴血登基的狠角色,竟然将人心把握到如此地步,也不知究竟是他心窍太多还是自己道行太浅。

        “不知公主因何如此厌恶在下,这话若直说出来,可不怕伤了人心?”明明是委屈落寞的自嘲,可应落年总觉得经他口说出的话都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吓。

        明说的是话,暗指的却是那日太极殿前的一巴掌。

        谢彦果然记仇,明明只是个臣子,却敢对着公主如此咄咄逼人、分毫不让。他好整以暇地品着茶,欣赏着成阳帝的千金之女被他一句话吓白了脸色——这只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小家伙,道行都没修出几分便敢来他面前装模作样,不过是稍稍一诈便被吓出了原形。谢彦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心了,安和公主虽然有动机,但并不像是有能力策划那次截杀的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僵持。这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双方都在等对方先低头。只不过这场博弈的结果并无悬念。

        迫于形势应落年也不得不先放低身段:“你想多了,我并无厌恶你的意思。”

        “是吗?”可心黑的男人却并没有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那公主是想说”

        她忍着羞耻重述了那句话:“只是本宫于茶道之上并无建树,好茶与本宫品尝也是浪费。”

        谢彦终于满意地笑了,不走心地给她递来了台阶:“贸然打断了公主的话,在下以茶代酒给公主赔罪。”

        应落年盯着他饮茶时滚动的喉结,心想着若是此时手中有匕首一把,应该从何种角度刺入才能最干净利落地结果此人。

        人道是郢京之才具归颜氏,四时之色尽入谢府。

        郢都作为郢朝的京师之地,人杰地灵,少年儿郎更是各个品貌不俗。可若是论才,则少有能与颜珞一争高下的,若论貌,即便是颜珞斐熙都是一等一的俊俏模样,也不得不自认要略逊谢子渊一筹。

        自古以来男色都是一把不输于红颜的利刃。便是应落年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这样心深似海话藏机锋,谢彦依旧有种似罂粟般让人飞蛾扑火的魅力。明知有毒,近不得、却又戒不得。

        不过她向来对有毒的东西退避三舍,如此更是不愿在此久留:“今日谢公子请本宫来只是为了品茶?”

        “请公主来自是因为有要事。”谢彦收敛神色,回身从柜中取出一张墨卷:“公主心中挂碍之事,谢某已为您寻得了一丝转机。”

        颜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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