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梦中对话（上）
是夜。
半步多客栈内。
许清双目微睁，端坐在客房中的书椅上，手中拿着一卷颇为厚实的书籍翻阅。
这是房间内本就有的，并不是他随身携带。
似乎这客栈可以根据客人的来历、着装、谈吐、修为，自动为客人安排风格相近的客房，便连客房中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
这一点倒是显得有些神异，因为许清能够察觉到手中的书册并非幻化，而是确确实实的书籍。
打发时间一般翻阅起来，一时间，房间里显得安静无比，只是偶尔传来一道翻阅书页的声音。
除此之外，天地万物仿佛静止下来了一般，没有任何杂音传入。
若当初意识未曾复苏，这地方倒是颇为适合当时还是杭州城内一介秀才的他在此研读经典、复习功课，专心备考。
不过眼下科举之事早已结束，下一次便是三年后，而且许清也早已脱离了原来文曲星下凡的命运，连文曲星君都在他手中陨落，更遑论所谓的科举备考之事。
此时此刻，许清只是出于符合人设的关系，才装作专心致志地看书。可实际上，心思根本没在书上。
甚至在他无所察觉之时，这分身上的一缕分魂，已不知不觉魂游天外。
神魂如毛絮般浮浮升起，往某处不知名的地方飘去。
呼——
呼——
微风荡漾。
渐渐的，神魂逐渐停住。
一路迷迷蒙蒙，仿佛睡着一般的许清突然回过神。
出现在他眼前的，乃是一处祥云朵朵、瑞气腾腾的仙家福地。
如若实质的白雾萦绕在身边，伸手触去又只觉空无一物。
一只只仙鹤飞舞在半空中，不时传来几声啼鸣。
顺着这些仙鹤向上看去，只见浩瀚寰宇中并无星辰日月，只有漫天的清气升腾。
一呼一吸间，似乎空气中都蕴含着清灵之气，令人不觉杂念尽去、心神平静。
“好一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许清轻笑着赞叹一声，并没有因为莫名来到这里的缘故，而心生介意。
目光微微一转，放在了这片仙境中，唯一的一座建筑上。
一座道观。
不过道观的样子，似乎与这方仙境有些不搭。
历经风吹雨淋的墙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墙缝处还浮出了一片片青苔。
观内栽种的几颗松树早已古木参天，比道观内的殿宇还高了一截。
一眼望去，这座道观应该出现在深山老林里，而不是这片仙境之中。
但许清好像并未对这一点感到奇怪，反而一步步来到道观门前。
伸出手，准备敲门。
只是下一刻，破旧古朴的大门无风自动，朝两侧大开。
看这模样，倒像是迎候贵客登门一般。
许清丝毫不以为意，默默把手收回去，一步迈入。
轰！
刹那间，无论道观还是仙境，尽皆溃散。
出现在许清眼前的，乃是一处绿草青翠、清风习习的山巅平顶。方圆不过几十米，四外皆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一头青牛在许清的右侧吃草，不时甩两下尾巴，对突然冒出来的许清视若无睹。
而许清也没有看它，而是将眼神放在了自己正前方的老道身上。
原本轻笑着的表情，渐渐有些严肃起来。
“呼噜噜……”
不知从何处传来倒茶的声音。
也没看到坐在石凳上的老道有何动作，便见其面前的石桌中，突然出现了两杯清茶。
“来了？”
老道看了许清一眼，和善的点点头。
“坐。”
话一出口，桌子对面又出现一个古拙的石凳。
许清沉默了一下，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情微微有些凝重，不过还是往老道那边走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进门前准备好的话，此时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端起茶杯。
“……”
许清动作平缓，却在举起茶杯之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是这位，那是祸是福已非我能做主，那又何必在其面前露出丑态？”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与其沟通，免得平白失了身份。”
念头之中，倒颇有一股自傲之意。
啪——
一饮而尽！
茶杯放在石桌上，许清对着老道咧嘴一笑：
“好茶！”
之前紧张的神色已经尽去，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抹随意！
“呵呵……”
老道目露温和，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同样抿了一口。
而另一边，许清的茶杯里又传出呼噜噜的声音，茶水已默默重新斟满。
“看来小友已经知道这里是何处了。”
“……”
许清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
自己亲手杀了文曲星君，还将文曲星辰毁去，为何这老倌儿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打杀，反而眉宇间颇为温和？
心里想着，嘴上却淡淡回道：
“我的梦境？”
“亦或者是……道君的梦境？”
“哈哈哈哈——”
岂料老道听完之后，反而发出一阵温和而苍老的大笑声，目光中露出一丝打趣之意。
“非也，非也。”
“你可称老道为老聃，老道可不是你口中已经太上忘情的道君。”
“不过这里倒的确是梦境，但却是融合后的梦境，并非单独某一人。”
“老聃？”
没有在意最后一句话，许清疑惑一声，忽然神情一滞！
“一气化三清？！”
语气似是猜测，又好像十分确定！
“哦？”
老聃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个。”
“莫非你原来所在的世界里，也有老道这个人？”
语气还是那般苍老柔和，仿佛令人心情也随着他的话语平静下来。
但听在许清耳中，却浑身一震！
“你！”
许清面色大变，惊喝一声，下意识便想站起来，眼中满是惊怒之意！
不过老聃却只是略有无奈地看了看他，伸手虚拂两下，让许清牢牢坐在了石凳上。
与此同时，微微叹了口气，劝诫了一声：
“勿急，勿急。”
“你已度过雷灾，下一个便是焚心灼体的火灾，需时时凝神定气才是，不可令心神过于震动。”
“何况你本体尚在魔道，便是老道的本尊亲自出手，一时半刻也奈何你不得，不必太过惊慌。”
“……”
一番话，配合着老聃之前虚拂的动作，似乎让许清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但目光中仍有些惊疑不定。
“道……老聃前辈已经知道了？”
许清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乃至有些惊慌，原本坦然的心情早已不知道丢到了何处。
“唉……”
老聃摇头一叹。
“畏首畏尾非吾等练气士所为，就算老道知道你不是此界人又能如何？你便会因此向老道摇尾乞怜、跪地求饶？”
“……”
许清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因为这番话变得羞愧，反而顿时有些心神震动。
他刚刚……心里出现了恐惧？
这个念头冒出来，顿时令许清脸色骤然一变！
是因为被戳中心里的秘密？
不对！
不止适才这番话，自从踏入道观，来到这座山巅平台后，他的状态就有些不对！
“我的情绪，变化的太快了！”
许清心中闪过这道念头。
可下一刻，他却莫名心中一忧。
“因为……这具身体的识海内没有元神黑莲？”
“难道没有元神黑莲的话，我的心境便如此不堪一击？”
许清暗道一声，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
“醒来。”
刚要继续联想下去，但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悠悠长叹。
老聃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淡然。
“度过雷灾后虽可增寿五百，但却会渐渐滋生邪火。若你并非主动迎劫，而是等五百之数期满再行渡劫，阴火便会从涌泉穴而起，与你心中滋生五百年的邪火里应外合，将肉身魂魄烧为灰烬。”
“老道只是提醒一句，并非说你心境有所破绽。勿要胡思乱想，免得分身归位之时将这些杂念也带进本体。”
“……”
许清怔怔看着老聃，随着他这番话心中一喜，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想好像是杞人忧天。
他以前的确没想过失去黑莲之后的自己，还能否保持如今的心境。但换个思路，若他真的失去黑莲，那别说心境修为，到时候恐怕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元神黑莲，顾名思义，黑莲本就与自己元神融为一体，何分彼此。就算他如今分身体内只有一缕分魂，但也早就蕴含了黑莲之力，根本不存在什么本体有，分身没有的情况。
那是为什么呢？
“邪火？”
心中冒出适才老聃提出来的这个词汇，却又瞬间被他否决。
他从没听过什么邪火之说，本体内也从未出现过所谓的邪火，应该不会是这个东西。
那影响他神智的东西……
许清心中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应该是欲念作祟！”
“竟然让我第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许清仿佛瞬间杂念尽去，心神变得澄明无比。
“相隔这么远还能影响到分身？”
“看来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许清闪过两道念头，脸上却面露微笑，朝老聃揖了一礼。
“多谢前辈提醒。”
说着话，神情渐渐轻松，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咦？”
老聃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轻咦一声，似乎有些惊奇许清这么快便调整过来。
但也没多问，点头一笑。
“好了，一番闲谈，时候也差不多了。”
“此番将你召入梦境之地，乃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
原本神色轻松的许清顿时目光一凝，暂时消除欲念侵扰后，他仿佛也理智了许多。
想了想，先反问了一句。
“是前辈想问……还是道君想问？”
“都想问，甚至还包括另一位。”
老聃神秘一笑，抬手指天。
“此处是融合后的梦境，却并非只有你我二人。”
“玉皇大帝？”
许清仿佛没有顾及一般，直截了当的猜测了一声。
“哦？你的世界是这样称呼朕的？”
不知何时，一道模糊的神圣尊贵身影，背对许清降临在山巅平台上，顿时令整个山巅都充满了威严的气息。
“不过在这里，朕为玉皇大天尊。”
祂转过身，对许清淡淡说道。
“……”
许清讪讪一笑。
与此同时，心中暗自警醒。
他刚刚似乎又冲动了一下，欲念恐怕正在接近爆发的临界点，他需要十分注意才行。
念头从心中闪过，身体却在讪笑之中行了个晚辈之礼。
“小僧如今心魔作祟，言语中若有不敬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前辈海涵。”
“小僧法清，见过玉皇大天尊。”
“心魔？”
玉皇大天尊这尊化身似乎并不屑于多说，只是因为许清与老聃提到了祂，方才主动现身，这句话乃是老聃所问。
只见老聃皱了皱眉，问道：“既生心魔，为何偏要在此时在外化出分身？”
“须知应对心魔要全神贯注，不可有一丝懈怠、疏忽。”
“小僧自然知晓，只是除了心魔之外，小僧的身体里……还有一道执念。”
许清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前辈既然知道小僧乃是自外界而来，那便应该清楚这具身体之前是有意识的。”
“那意识并非外物，而是小僧的主意识衍化而生。”
“若让其存在于本体之内，反而会在心魔爆发时趁虚而入，小僧这才化出分身，将执念化入这具分身内，前往人间了却执念。”
“……”
老聃颔首点头，目露了然。
“怪不得你这么早便离开魔道，老道之前还有些奇怪，原来是如此。”
“……”
许清苦笑着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前辈刚刚说有问题想问我，不知是何事？”
“……”
老聃沉默了一下。
下一刻，顺着许清话茬，神情一肃，缓缓开口。
“关于你的身份、来历、目的之事。”
“身份？来历？目的？”
许清重复了一遍，心中有些猜测。
“不错。”
“不过其中的一个问题你已经承认，你的确是外界来客。”
“老道便问小友其他两个问题。”
“不知小友自何处而来？”
“来此……意欲何为？”
老聃深深的看着许清，似乎最后一个问题才是其真正想要了解的东西。
“……”
许清面色平静，心中却悄然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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