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玥
同路人
卷一：启程
你太贵，我太穷
第1章苏玥
“廖教授好，我是苏玥，周奇教授的学生。”
廖行高从深棕色全墙书柜前转过身来，眼神并未从手中翻开的书页上移开，点点头，示意站在门口略微有些紧张的姑娘：“坐吧！”
苏玥揣摩着大班桌前并排而放的两张办公椅，掩上门，静静地走到靠墙的黑色沙发上坐下。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两个小锤子，争先恐后的敲击着耳膜，两手紧扣放在膝盖上，微笑着平视坐回老板椅的廖行高。
“小苏？多大了？”
“廖教授，我二十三岁，六月份毕业。”
“周教授几次向我推荐你，说是‘出类拔萃’，你自评呢”廖行高扫了一眼苏玥，从右手边一尺高的文件堆里，抽出几页报告，左手抬高眼镜，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廖教授，我考研是江大第一名，专业成绩还行，还需努力，是导师厚爱了…”苏玥一惊，来的路上想得好好的，一定要提毕业学绩点工学院第一，此刻又吞回肚子里。
两声短暂的敲门声后，一位三十岁上下打扮精致的女人笑眯眯推门而入。廖行高不予理会，继续浏览手上的文件。李菁看了苏玥一眼，递过文件夹：“廖院，请您审阅签字。”廖行高微微皱眉，一笔签过，李菁又瞟了一眼苏玥，踩着高跟鞋，抿着嘴笑着向外走。迎面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懒洋洋地双手交叉抱到胸前，靠在门外冲着正往外走的李菁挑了一下眉，头朝房内一探，上前两步站在门口恭敬地问：“廖院，您晚上的用车？”
“七点半到家里来接我。”廖行高看了苏玥一眼，答道。
“好的。”黑衣男点点头，转身离开。
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好像是一颗耳钉？耳钉！！！不可能吧？！苏玥想到。
廖行高终于正视着苏玥，问出今天面试的第三个问题：“你的优点是什么？”
“勤奋、英语！”苏玥脱口而出，又赶紧闭嘴，心里想着：“没错，是耳钉！”
“翻译这一页”，廖行高将刚刚在书柜里抽出而此刻正放在手边的原版专著随便打开，递了过来。苏玥赶紧起身，快步上前三步，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大部头。
“需要字典吗？”
“谢谢廖教授，我先翻译试试。”
看看廖行高不再做声，重新埋头工作，苏玥略踌躇，环顾了一下这间肃穆的堆满书籍和资料的办公室，退回沙发，从自己随身带的双肩包里取出钢笔和笔记本，心无旁骛地开始了翻译。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廖行高的办公室来了几波人，讲了什么，苏玥一概不知，只感觉自己置身于闹市，身边川流不息。“请您指正！”苏玥琢磨着廖行高不吭声，自己总不好一直翻译下去，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双手呈上那两页刚从笔记本上撕下的单薄的纸张，内心忐忑。唉，天不助我，非鄙人之过。廖行高明明知道周老师的研究方向，却完美翻了与此完全无关的章节，天知道在膝盖上写的钢笔字，自己都不敢细看！
廖行高看了不到两分钟，重新抬起眼光审视眼前这个站在大班桌对面的年轻女孩，微微一笑，点点头：“好吧，回去代我问候周教授夫妇，好久不见二位了。毕业答辩后报道，毕业证之类慢慢返校办理。”
苏玥懵了一下，这就结束了？面试这么简单！她站起来，微微前倾身体：“谢谢您，廖院长！”转身离开那一瞬，心里不能说不高兴，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失望。是的，一丝失望，当未来在望，也意味着失去了其他的可能。
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苏玥在等电梯，斜对面的办公室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是呢，是女研究生!”
“看上去好小，像个大学新生…”
“漂亮不？刚才让你找个理由自己进去偷看，你又不去？！哈哈…”
苏玥走出办公楼，深吸了一口湿漉漉的新鲜空气，今天只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鹅黄色高领毛衣，确实感觉到春寒料峭。
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苏玥凝视着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如此认真地审视和感受这座南方都市。当公交车驶上云江大桥，眺望远处暮霭沉沉的江面，苏玥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摇摇头，七年了，她从一个象牙塔辗转到了另一个象牙塔，留在了这座山水洲城，却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七年前，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苏玥刚满十六岁，以超过南顺省高考重点大学分数线七十分的傲人成绩，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来到这座城市，就读江大工学院，成为这个综合性高等学府工学院寥寥数名女性新生的一员。那两个行李包在苏母的再三精简下，拖在苏玥这个南方姑娘娇小的身后，还是显得格外大。还来不及兴奋地参观学校、结识新室友，苏玥震惊地发现，自己的高考成绩名列全专业倒数第二！江大所在的江安省普通院校高考录取分数线比自己省份的重点大学线还高了整整一百分，其他省份也摇摇领先，只有邻省一位难兄难弟，勉为其难地为苏玥托了底。
在一波一波打着迎新旗号的师兄和老乡们争先恐后地挤进女生寝室的围观中，苏玥像霜打的茄子，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给苏父去了一封信：“爸爸，学校开会宣布从本届起实行弹性学制，一年后专业排名，我弹到大专或者直接被弹回家的话，您不要太惊讶哈…”
寒假，苏玥辗转二十多个小时终于回到家时，苏母一边激动地给刚刚洗澡出来的宝贝女儿吹头发，一边悄悄观察女儿脸色。苏玥眯着眼，坐在沙发上摇头晃脑，说：“妈妈，放大胆子问，憋太久对您身体可不好哦。”
“不问不问，妈妈有什么不放心的？！嗯…离远点吹好啦，不伤头发…期末，咳咳…考得怎样？”
“还有两门最后考的没出成绩嘛，全班第一是跑不了，返校才知道专业排名嘛。”
苏母和苏父在女儿头顶上对视一眼，苏父朝女儿撸撸嘴，苏母轻声说：“你爸爸从前天晚上就睡不着了，我可警告你，先禁足三天，好好陪陪你爸爸！”
“喳！领懿旨，伴父皇！”
“你爸爸前一阵还担心，怕你钱不够了买不到火车票，后来想想你钱不够花会提前写信回家的。”
“够花，妈妈开学给我存的钱还剩一千三百元呢！”
这一下可把苏父苏母心疼坏了，算一下，这孩子一个月生活费才四百元，也太少了！
“妈妈，我们学校都是农村同学居多，我已经算很富裕的阶层啦，别担心。”
“那也太苦了自己了呀，身体要紧，吃好点。”苏母摇头。
“哎呀，我没时间用钱嘛，天天泡图书馆。”
苏父好不容易插进来一句话：“一个人坐火车回来的？”
“爸！！！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一并通禀，和老乡一起回来的，刚才送我到小区外，没胆量进来，走了，男生！不是男朋友！！没谈男朋友！！！”
整整四年，苏玥领跑专业排名，成为工学院风云人物。每当春花秋月，她抱着厚厚的书籍，穿过江大青青草坪，也穿过草坪上情侣们慵懒的目光，心无旁骛，碾碎无数青年才俊的心。多少年后，留在青春记忆里的，依然是那双又大又亮会说话的眼睛。
周奇是工学院极少的女魔头之一，学科带头人，据说和她老公陈迦南是江大乃至江安省首对博导夫妇。苏玥拜访周教授请求报考研究生投于门下，周教授和蔼地笑了：“我上一届是女研究生，这一届就…工科，咳咳，你知道的…对了，咱们工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挺多的，小苏再考虑考虑？！”
半年后，周奇一贯我行我素，用投于门下的江大考研男榜眼聂锋换回了女状元，苏玥填报志愿导师陆西之教授不置可否，周掌门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周奇第二次见苏玥时，苏玥已然成为门生。此后三年，每逢周末，苏玥总是到周教授家下厨房，陪伴导师夫妇享天伦之乐，惊呆夫妇两人门下诸君。
“我们去老板家，只能隔着防盗门汇报，凭什么你就登堂入室？！”
“罢罢罢…幸亏周老师家长子极长，幼子极幼，否则，哼哼，你怎能逃得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江大有一栋研究生公寓，男女混住。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研究生处扩为研究生院，九七年女研究生新生搬迁至本科生女生公寓九舍。没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此后江大研究生佳偶终成眷属者锐减。所幸，男研究生向来更热衷于和本科生小师妹谈谈人生谈理想；女研究生嘛，和男博士共同探讨学术进步更大嘛！单身男老师也是留校的好机会，不是吗！？
苏玥从研二起，对放假返乡有些发憷了，苏母从旁敲侧击到开宗明义：该找男朋友啦！
苏父很是不屑：“你还担心这么漂亮的女儿嫁不出去？！杞人忧天！”
“老爸，您最有见地！对我的评价最见水平！这个家还得是您掌舵，我才放心呢。”
“老妈，我有津贴的哦，米米大大的，上次您说学太极拳呀，我送您全套装备，求您成迷太极无法自拔…”
“江大西门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公交车减速停在月台，苏玥站起来，背上双肩包下车，算算离毕业只有两个多月了，既然廖行高点头了，就抓紧打磨论文，早日答辩。
苏家的孩子早当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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