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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周祈安睡得正香,就觉得有热热的气息一阵阵的往脸上吹,吹得人痒痒的。耳边两个跳跃的声音:“起来,起来。”他懒得睁眼,用手随便在空中呼了两下,翻了身将脸贴到墙上继续睡。

        不言不语见叫不动他,一个扯被子,一个拉枕头道:“青姑姑回来了。”

        周祈安蹭的一下坐起来,小心的看了眼窗外,“在外边吗?”

        不言不语点点头。

        周祈安不敢耽搁,抓起衣服就往外冲。一开门就看到站在屋前的青萝,抬着头看着天。这是她最常见的姿势,不论白天晚上经常这样,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他踉跄地跑到青萝跟前,从她眼里的嫌弃就能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糟糕。稍稍整理了下衣服,带着有些讨好的微笑,道:“姐姐昨晚回来的吗?我原以为还要几天才会回来。”

        青萝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一般,手一抬,一道鞭子送了出去。

        周祈安来不及闪躲,下意识的用手去挡,鞭子刷刷的在手上缠了几圈,顿时火辣辣的。青萝手一扬,周祈安直接被带飞在地。他也很机灵,顺势在地上翻了身,挣脱掉手上的鞭子。刚刚有些得意,鞭子又飞了过来。这次有了准备,足尖点地往后一跳,鞭子便从眼皮下划了过去。两人稍稍拉开了距离。鞭子并未因此停下,反而攻击的速度更快。周祈安来不及停歇,左右闪躲。青萝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周祈安突然往地上一坐,歪着头挥手道:“不公平!你有紫夜藤,我是赤手空拳,怎么打也是输。随便你吧。”说完直接在地上躺出一个“大”字。

        青萝闻言收起鞭子,脸色阴沉,想了想朝周祈安走去。走了几步,察觉到不对,低头一看,地上曲曲折折很多线痕,都是周祈安躲闪时留下的。当时以为他是随意,却不曾想是借机在地上画下法阵。而自己没留意,已经走到阵里。再一抬头,周祈安已经翻身而起,嘴唇翻动,显然是正在用咒法催动法阵。

        从地上的痕迹青萝辨认出这是个罡风阵,起咒后阵里会起强风,属于辅助型法阵。如果不配以其他强劲法阵或咒法,伤害力度有限。念起风至,虽然因周祈安能力的原因风还不是很大,但还是吹起地上的尘土沙石。青萝眯起眼睛,一边用衣袖遮挡一边退出法阵。

        阵外晴空万里,叶子都没动一下。

        青萝刚发下手臂,就见周祈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做着鬼脸,“哇”的一声出现在眼前,手上还脏乎乎的拿着一滩烂泥要往她脸上抹。青萝镇定自若,直接一掌击出打在周祈安胸口。虽然这一掌并未用力气,还是将他直接击出数丈,跌坐在地。

        “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这样。”周祈安一阵轻咳,想用手揉揉胸口,却因手上的烂泥一时没法动作。

        “哈哈哈,不错不错,现在知道用方法了。”石仙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一旁看着两人近乎玩闹似的比试。

        周祈安甩了帅手上的泥,一脸不甘道:“石老头,你是不是偏心,尽教我些没用的。这么久了,别说抓,碰都碰不到。”

        他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开始只是每天在木屋普通的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后,石仙便开始教授他如何聚集使用灵力,还有各种咒术法阵。在这过程中,他才知道,石仙还真是个神仙,只不过是个地仙,机缘巧合来到这山上,便留了下来,在山上设下结界继续修行。他还用仙法将两只山间小兔变幻出人形,就是不言不语。而青萝原是生长在崖边的月梓藤,机缘巧合成了人形,便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石仙虽然只是个地仙,但也偶尔会受到凡人的祈愿膜拜。他无法改变人的气运命数,但如果祈愿的内容与鬼怪邪祟有关,就会让青萝前去解决,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而需要周祈安做的,也就是给青萝做一个帮手。

        从小孤身在街上讨生活的日子,早就让周祈安从一个怯怯懦懦的孩子成长为一个三分机敏三分圆滑三分桀骜的少年。知道这些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好玩。以前只听过人去捉鬼除妖的,没想到精怪也可以。因此每每看到青萝,总是用新奇的眼神不停打量,被狠狠瞪过几次后才算好。养伤时,他总是想着法子逗不言不语,不是抓条蛇扔到两人跟前,就是偷偷溜到背后大叫一声,然后看着两人惊慌中吓出的兔耳哈哈大笑。等伤好了开始正是学习时,石仙主要是教他书面的理论知识,实践方面,一半靠自己练习领悟一半靠青萝现场指导。在称呼上,自顾自的叫石仙“石老头”,叫青萝“姐姐”,说这样叫亲切。石仙笑呵呵的并不在意,青萝总是一张冰脸也看不出喜好。

        最近,石仙给他允诺,只要能抓住青萝,就让他们一块儿外出解决祈愿。可已经十多天了,别说抓,他连青萝的衣襟都没碰到过。这次在青萝外出期间,他好不容易想了一个出其不意的方法,结果还是失败了。

        青萝面对石仙一向很恭敬,此时已经收了紫夜藤退到一边。脸上还是不变的冰冷,眼底的波澜稍瞬即逝。

        石仙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东西教给你了,能学到多少,能用到多少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周祈安并不认同,道:“姐姐学得比我久,经验比我多,能力比我强。如果我现在就能抓到她,岂不是我学一年相当于她学百年,这不是说明姐姐没我聪明吗?若等我有本事抓到姐姐,估计还要个几十年才有可能。”说完马上面露尴尬,“我可不是为了能一直在这里舒服度日才故意抓不到的。”

        青萝“哼”了一声,显然对他说的几十年表示不屑。

        石仙道:“你们两个根基不同,没什么可比的。而且,做事不能光靠蛮力,更多的还是方法。你今天的方法就很不错,虽然还是没有成功。”

        周祈安一脸失望道:“这个方法我想了很久还是失败了,再想不出来了。”然后对青萝道:“姐姐,我能力不足不能出去帮你,你一个人在外多小心。”

        石仙道:“要不然,我们换个方法。只要你能碰到青萝,便算你成功,一样可以和青萝出去。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外边危险很多,别遇到危险不能帮青萝不成,反而要她来救你。”

        周祈安两眼闪亮,立刻道:“碰到就算?”

        石仙道:“碰到就算。”

        周祈安指着青萝道:“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青萝的青色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块小小的泥巴。

        茶倌儿靠着门口的茶旗,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偷偷打量着店里的客人。

        靠近门口的年轻人一身山货郎的打扮,五官精致,棱角分明。随身带着的货箱,看上去旧旧的,有好几处划痕,箱漆也掉了很多。货箱四角挂着四个精致的银铃,看着很不相配。山货郎自己见过很多,大都是往返于山野村落间,卖些鼠药杂货。此人虽是货郎装扮,肤色偏深不像被太阳长久晒过,看着也没有那么粗糙。身材高高瘦瘦,却不会给人孱弱的感觉。想来这身衣服也就是个装扮,因此对那个半人高的货箱充满了好奇,不禁多瞟两眼,猜测里边会装些什么?

        另一桌比山货郎到的晚,进店后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到了对角的桌边坐下。一男一女的两人。女的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气,让人不敢靠近。现在正值四月,风和日丽,阳光柔和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却拿着一把青伞,应该是怕被晒黑。男的看上去年龄要小一点,一副年少不知愁的模样,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小声说个不停。直到被身边这个称呼为“姐姐”的人狠狠瞪了一眼,才算安静下来。

        正琢磨着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的时候,又有客人进店了。

        茶倌儿忙热情的迎了上去,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招呼道:“贺公子,这里宽敞,坐这里坐这里。”

        小小的茶室,也就放了四张桌子,这张虽然对着大门,也确实是最宽敞的。

        为首的一人先将茶室扫了一眼,才在桌边坐下,另外两人也一左一右坐下。

        这三人茶倌儿一点也不陌生,是方州有名的贺氏三胞胎兄弟。

        贺家原是江湖中的武学名门,到曾祖父时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下令贺氏子孙不准再习武,自此便退出江湖转而从商。到了贺老爷这一代已经是富甲一方。当金钱的增加对贺家已经变成数字的变化时,贺老爷就起了让贺家重回江湖念头,但又不敢违背祖训,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儿子送去浩苍山焱雪门修习术法。觉得斩妖除魔用的是符篆术法,不是武功。兄弟三人还未出师,只有每年贺老爷寿辰和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因贺老爷的寿辰在四月,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三人也不御剑,只像寻常人那样骑马回家,沿路欣赏风景。每次经过这个茶室都会进来歇脚。

        兄弟三人长相一样,身形一样,身高一样,很难分辨。虽然三张一样的脸都是清秀斯文,但细看的话,老大贺风脸上全是严肃,老二贺雷眼里更显聪颖,老三贺雨则多一分跳脱。不过,知道的人更习惯通过衣着分辨三人。三人都穿着一样的紫色圆领长袍,上边绣得黄色纹饰却因人而异,贺风衣服上绣的是洒脱风纹,贺雷的是霹雳雷纹,贺雨的是碧波水纹。

        茶倌儿小心的将三人的衣服打量的一圈,确认好,道:“贺大公子,时间可真快,又快到贺老爷寿辰了。”他们一向出手阔绰,茶倌儿每年最惦记的就是这个时候,自然不敢怠慢。知道他们瞧不上自己的粗茶,只用干净的杯子倒了三杯清水。

        不等贺风回答,旁边有人抢着道:“每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都惦记着我们啊?快那几个芝麻烧饼来,我都想了好久了。”

        他家的茶虽然普通,芝麻烧饼确是一绝,只要吃过的人都会念念不忘。茶倌儿忙从灶上拿出几个热腾腾的烧饼,用一个竹子编的小篮盛了放到桌上,道:“有劳贺三公子还惦记着,早就准备好了。想着你们也就这几日会来,每天都专门留着呢。”

        不知谁在旁边冷笑了一声,明显对茶倌儿的殷勤很鄙夷。贺雨马上四周寻找,两桌客人都在默默的喝茶,一时看不出是谁发出的声音。正欲再说,就见贺风一个眼神过来,马上端坐下来,不敢再出声。

        贺风对茶倌儿笑了笑,道:“谢谢你还惦记着。你忙吧,不用管我们。”

        茶倌儿道:“那三位公子休息一下,我去喂你们的马喝点水。”这不是店里的常规生意,是针对给钱大户才有的额外服务。

        三桌人喝茶的喝茶,吃饼的吃饼,一时再无声音。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室外传来茶倌儿招呼的声音:“两位看样子走了很久的路,进来喝杯茶歇歇脚。还有香喷喷的芝麻烧饼,保证吃完唇齿留香。”

        伴着话音,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两人身着朴素,一看就是当地的农户。男的皮肤黝黑,双眼满是疲惫。女的面无血色,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低头跟在男的身后。二人在空桌坐下,要了一壶热茶,两个烧饼。

        男的拿起一个烧饼,自顾自的吃起来。女的低着头,轻轻拍着襁褓,嘴唇微动,低声唱道:“乖宝宝,睡觉觉,快快长大当状元。当状元,骑大马,张灯结彩取新娘。”

        男的突然一声高呵:“闭嘴,别唱了!”

        其他三桌的人都为之一愣,女的却跟完全没听见一样,仍在低声哼唱。

        男的见状更火了,直接上手就去抢襁褓,吓得女的高声尖叫缩在桌下,把襁褓死命搂住。

        茶倌儿忙上前拦住道:“这位大哥别急。嫂子哄孩子不碍事。”

        说着转身对女的道:“这位嫂子,喝点茶,吃点烧饼。孩子这会睡了,你也歇歇。这孩子真乖,不哭不……”

        茶倌儿不经意间看了眼襁褓,顿时脸色刷白,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上,说不出来了。

        男的看到这情况,知道在店里待不下去了。放下钱就往门口走,走了两步,见女的还坐在地上,依旧呆呆的抱着襁褓。只得又转身回来,抓住女人的手腕,连拖带拽的将她拉了出去。

        片刻后,茶倌儿才回过神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才开始收拾桌子。

        “你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成这样?”

        茶倌儿循声看去,山货郎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笑容看着很奇怪,好像已经知道了仍要问他。

        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猛得被那娃娃吓到了。”

        山货郎继续追问:“一个睡觉的娃娃,有什么吓人的。”

        茶倌儿道:“那娃娃不是在睡觉,是得了怪病,已经半死了。”他有意压低声音,茶室不大,还是让每个人都听到了。

        旁边一人立刻接话,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那孩子是生病了?”

        茶倌儿辨声看去,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正闪着亮光看着自己,从衣纹认出是贺雨,知道贺小公子向来性子跳脱,好奇心重,这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只怕不好结束,只得道:“那娃娃双眼睁得老大,目空无神,全身发青,血管根根可见。近半年来,冶城很多刚出生的娃娃都得了这种怪病,最多三天就夭折了。刚才那个只怕也没多久了。”

        贺雨道:“你这距离冶城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你又怎么知道的?”

        茶倌儿道:“我这店虽小,但南来北往路过进来歇脚的也不少。冶城的事情早就传的远近皆知了。这病说来也奇怪,只有新出生的娃娃才会得,可又不是所有的娃娃。有时是同一天出生的娃娃都得了怪病,有时却只有一个娃娃会得病。城里的大夫都查不出原因。有些家里有孕妇的,索性搬出冶城去投奔亲戚,但听说还是有得病的。”话到此,茶倌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转了转,才继续道“也有人说这些娃娃不是生病,是中邪了,是失了魂魄。”

        话落,店里一片安静。茶倌儿知趣儿不再多言,收了杯子到屋后去清洗。

        三桌人各自喝着茶。山货郎用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贺雨低头喝着茶,小心的用余光看了看贺风、贺雷。两人正襟危坐,小口抿着茶,皆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气派。

        贺雨不自觉地的挺了挺背,小心翼翼道:“大哥,二哥,咱们去冶城看看吧。按茶倌儿说的,那些孩子绝对不是生病,咱们去看看肯定能帮上忙。”见两个哥哥没有反应,马上补充道,“如果真有什么害人的妖邪作祟,刚好除了祸害,也算是给爹爹大寿积福。”

        贺雷略想了一下,对贺风道:“现在距离父亲寿辰还有七八天的时间,不如就去冶城看看。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如果不去帮着解决此事,也枉费在师门修行这些年。”

        贺风其实也想去,原本修行学艺就是为了除邪保一方平安,怎有知道邪物不去反避的道理。只是他身为大哥,一向的谨慎小心。自己发生危险不怕,担心还牵连两个弟弟。

        见贺风还有些犹豫,贺雷又道:“如果真的解决不了,咱们就早早撤出来禀报师门,让师父再派其他人来。”

        贺风还有些不放心,对贺雨道:“进城后,你必须听我和你二哥的安排,不能随意行事。”

        贺雨听了点头如捣蒜:“放心吧。我从来都听大哥和二哥的话,进城后肯定也是如此。”

        三人既决定去冶城,也不再耽搁时间,将茶钱放到桌上便骑马出发了。

        山货郎站起身将钱放在桌上,拍了拍货箱,自言自语道:“我们也到时候出发了。”随意看了眼对桌,背起货箱也朝着贺氏兄弟离开的方向走了。挂着的银铃左右摆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后一桌的男女也紧跟着起身离开,临走前少年还特意将没吃完的烧饼带上。

        待茶倌儿回来,室内早已空无一人,正要开骂,看到桌上的茶钱,马上换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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