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红尘劫（六）
黑鲶蛙的莲花舌尖在空中一舔，没舔到东西，咕咚一声，又回到水中去了。
“道行一般嘛。”殊云现出身形，站在柳树下缓摇折扇。
青霁显然神色一僵：“你一直偷偷跟着我？”
殊云右手拍了拍青霁的肩膀，亲切地道：“怎么能说‘偷偷’呢。我们在北域相逢，这就是缘分，既是缘分，便是朋友。既是朋友，我怎么能不管你呢？”
青霁向旁边移了一步，肩膀从他掌下撤开，嘴唇抿了抿，目光盯着地面道：“那个黑鲶蛙是西海的。”
“咦，西海怎么会养……”殊云顿了顿，想挑个恰当的字眼。
“怪物，”青霁接道，“那是二太子养的。”
二太子？那不是你的哥吗？叫得这么生疏？
青霁望着江面，清瘦的脸有些苍白，殊云琢磨着得给三公子安排点好吃好喝的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青霁道：“黑鲶蛙喜欢吸食少男的精气。它眼睛不好，不能见光，亦不能离水，只能生活在水中。”
殊云合扇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娘他们说只要不靠近水便没事。你这是干什么？”
青霁抓了一把岸边的污泥，将干净的脸蛋抹得脏兮兮的。这水岸边的泥常年湿润，带着些臭气，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脸上、身上，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副脏乞丐的样子。
他含糊道：“我不想让它认出我。”
殊云想，哦，三公子可能是私自溜出龙宫玩，怕被逮回去。了然笑道：“我当年你这么大时，也是一心想在外面闯荡。”
又见青霁倒出包里的石头，在岸边蹲下，似在摆阵。
“明天第一美人来此献舞，江上岸边一定人山人海，你想抓它么？”
青霁嗯了一声，声音听着少年感满满，还有几分乖巧。
殊云站在青霁对面摇扇，风度翩翩，衣袂飞扬，微微侧头露齿笑道：“阿青，你看看我。现成的仙君在这呢。”
青霁昂起头，脏污的小脸衬得那双眼睛比星子还亮。他望着殊云，良久，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石头：“这是我和它的事，请仙君不要插手。”
殊云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三公子，大刀借你用你都不用！
青霁的石头阵摆好后，他两手催动灵力，金色的灵光时断时续，不太稳定。
殊云斜眼看着，心中哼哼道，我就说你空有一身灵力，不会控制吧！快求我，求我我就教你。
等了半晌，没等到青霁开口，殊云心中那个急啊。他在岸边踱来踱去，最终假装不经意掉下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的是经脉穴位图，还有灵气运行操控的口诀。
果然青霁捡起那本蓝皮册子，开口道：“仙君你的书掉了。”
殊云好心没好报，袖了册子不再搭理他，将扇子乱摇一阵道：“罢了，我先回客栈了。”
走了几步，蓦然回首，见青霁小脸凝视着他的方向，便笑道：“阿青，记得回来。”
青霁神色一凝，良久，轻轻点头。
殊云惦记着城外的蜜瓜碗，拐去买了两碗，回来的路上见道旁一家摊上冒着腾腾热气。
热气盈鼻，清甜四溢。
他停在摊前，问道：“请问大娘，这是什么？”
大娘手中正忙着转动小磨，一瞥眼见到殊云，震惊了半天，笑道：“哎哟，公子长得真好！”
她擦了擦手，揭开蒸笼，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这是玉米耙耙，现磨的玉米和糯米做的。公子试一试？”
殊云闻着甜味儿，胃口大动：“来两个吧。”
大娘用牛色的油纸装好道：“公子，这要趁热吃。”
殊云接过，掰开油纸咬了一口。果然软糯香甜，既有玉米的清甜香味，又有糯米的糯香口感。
预备给青霁留一个，谁知他吃了一个停不下来，便倒回去又打包了两个。用灵力护着热气不散，再次隐了身形去澄江湖畔。
他给青霁的那把阴阳木剑，一般的小妖怪无法近身，所以他才安心的留青霁一人在此。
不料澄江岸边一个鬼影都没有，青霁的石头阵也不见了。
殊云急惶惶喊道：“阿青——青霁——”
江心咕咚一声，窜出巨大的水花。
只见黑鲶蛙滑唧唧的头上，趴着一个小身影，不是青霁又是谁。
脏兮兮的脸上嗞着点点血滴，他手中攥着殊云那把阴阳木剑，木剑正插在黑鲶蛙的顶心上。
黑鲶蛙因为剧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似蛙似牛。只见它的莲花舌往头顶一卷，尖利的舌尖从青霁的肩头勾去，直将他的白袍勾破，每一瓣舌头花尖都划出道道血痕。
殊云召出浮黎，催动剑诀，清越的剑光距离青霁还有寸许时，青霁沉声喝道：“别过来！”
少年声音很坚硬，神色肃然。
殊云只好稳住浮黎不动，剑尖对准黑鲶蛙，只要它敢擅动，定要刺它个千八百剑。
江心水面晕染出一片红色，水声大震。
青霁拔出木剑又是猛地一刺，那黑鲶蛙仰天长嘶，浑身激颤，翻入水中。
黑鲶蛙两声怪叫引得不少人闻声而来，众人不敢上前，只见岸边立着个白衣人，风姿飘然，又见江心横着把神光凛凛的剑。
当中有一人高叫道：“那位公子，危险，你快过来！”
殊云正凝神紧盯着水下，一副心思全挂在青霁身上，混没注意周遭纷杂围过来的人群。
又有人惊呼道：“我看见水面有人！”
“是个孩子！”
“妖怪又来了吗！”
江面忽地翻腾起来，水声轰然大震。水下的黑鲶蛙发出第三道嘶叫，这一次比上两次声音还要响亮！
围观的众人都听见了，众人惨白着脸惊叫道：“妖怪……是妖怪！”
“水……水漫过来了！”
只见江面水波似一堵水墙朝岸边侵来，众人你推我挤尖叫声连天地滚作一团。
殊云伸手书了两道符咒，白光一闪，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那翻涌而来的江水。
岸边风声簌簌，他的衣袖和背后长发随风飘扬，恍如临世天人。
澄江水越攀越高，却高不过那道屏障。众人见水中似有一道金光闪过，那水慢慢地，慢慢地回流，忽然，一柄剑跃水而来。
那柄剑剑光清越，上面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殊云收了剑，抱住青霁，长叹了口气。
“神……神仙！”
不知是谁颤着声音高呼了一句。
众人轰地伏地叩拜，半晌，抬头一看，岸边那道白色身影消失了！
“真的是神仙啊！”
“神仙是来收伏妖怪的吗！”
“我们今天开眼界了，见神仙一面是不是可以延年益寿？”
殊云回到客栈为青霁疗伤，将青霁脸上的污泥擦掉，脱掉他破烂的血衣。
啧。他那左臂的伤口真是不忍一看。细条的血痕一连串少说也有二三十条，有的甚至见骨了！
本来白皙的脸蛋，现在因为失血过多，惨白如纸，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除了黑鲶蛙那一口莲花舌尖勾破的伤，腰腹和腿上竟然还有很多陈年疤痕！
殊云越看越心惊，恨不能将那黑鲶蛙吊起来打。
殊云守在青霁的床边，时不时给他擦擦汗。他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两条小眉毛一直蹙着。
殊云轻轻喊了他两声：“阿青，阿青……”
青霁猝然睁开眼，良久，睫毛一颤，看着殊云，浮起一个干涩的笑：“谢谢。”
殊云替他拉了拉被子，温声道：“再睡会儿吧。”
青霁的肚子忽然发出咕的一声。
殊云笑道：“饿了？”
青霁羞红了脸，窘迫地闭上眼睛侧过身。
“你睡了一天一夜，是该饿了。”
殊云桌上端来一碗粥道：“昨天我买了两个玉米粑粑，味道蛮不错的，本想让你尝尝味儿，现在也不能吃了。喝点瘦肉粥吧，这个是现熬的。”
青霁坐起身道：“为何不能吃？”
殊云道：“这大夏天的，又热，放了这么久，坏了还怎么吃？”
青霁的眼睛瞟向桌子：“仙君，你拿给我吧，我想吃。”
殊云用瓷勺舀了一勺粥道：“还是赶明儿再去买吧。”
青霁低头不语。
殊云看他受伤后的脆弱可怜样，心中不由怜爱之情大生。他知道那种想吃一个东西，明明就在面前却不能吃的感受。心慌得很！
于是放下粥碗，左手一动，油纸包的玉米粑粑便到了手中。
他撕了一角吃道：“没酸，比昨天有嚼劲一点。”又掰了一小块给青霁道：“就尝尝味儿，明天我们去买新鲜的。”
青霁慢慢地嚼着玉米粑粑，末了，他眨了眨眼睛：“好吃。”
殊云又把粥端来，青霁不自在地接过粥碗道：“我自己可以。”
青霁喝完粥，恰好外面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他仰头望了望，殊云推开半边窗户道：“今晚月色不错，第一美人的献舞应该开始了吧。”
青霁撑起身子：“你不去看吗？”
殊云站在窗边道：“唔，本来是打算和你一起去现场看的。”
青霁掀开被子道：“我没事了……”
“哎——”殊云按住青霁，将他推倒，盖上被子道，“谁说在这里便不能看？虽然差了点现场热闹的氛围——”
说着，在袖子里摸摸索索，无奈他收藏的东西太多，半晌没摸到。突然有点想念三公子送的云笈纸。
他将宝贝都抖在桌上，眼珠子一扫，拿起一块打磨光滑的带有翅膀的兔子玉雕。
“这是太阴娘娘的月兔，兔子的眼睛是天水玉做成的。”
食指在月兔两只玻璃似的瞳仁上一点，那兔子便活了，振动翅膀飞上高空。
殊云再捡出一块平面的天水玉，掌心一抹，半空立时现出景象。
只见澄江中心一艘画舫凌波，华灯映水。那画舫的第二层，正有一个着青红色庄严肃穆的华服女子缓步行走，她踏上一面红鼓，转过身子。蒙面的薄纱轻轻扬起，步摇冠上的金链缓缓摇动。
澄江两岸的人们躁动了！
殊云敢保证，全城的百姓都去围观第一美人的舞姿去了，客栈四周一片寂静。他俩隔空观看，现场的声音已经被月兔压了一大半，仍显得震耳。
“你看，幸好没去，若去了估计得当场失聪。”殊云笑道。
青霁对美人跳舞不大有兴趣，他靠着枕头，眼睛粘在殊云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一记圆润细腻的响声顺着半空影像传出。
只见第一美人素白的手中举着一面小鼓，鼓面绘着红色的繁复奇诡的纹样，鼓的侧边飘着青红两色相间的幻彩丝带。
殊云的脸色倏地一变：“我好像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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