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冥泠山（八）
“怎么如此匆忙来了？”十三君敛了笑意。
神息君冷眼一扫冥泠，冥泠忙低眉顺目恭敬道：“神息仙君。”
十三君见神息君面容正经万分，知道他有正事，便对冥泠道：“阿冥，你给这小猫找点吃的，去吧。”
冥泠应了声“是”，关上门退下了。
神息君提起玉色茶壶，给十三君斟了一杯，递到他面前：“真真是正事。”
十三君扬眉道：“说吧。”
“今日朝会毕，天尊留我说了一事。下界北域，你是知道的。远古大战时留下的天坑，那里终年不见天日，生了些晦气。天尊的意思是，着你下界走一遭。”
听到这里，殊云明白了。
原来，十三君便是那位大罗真仙！是他遗下的一枚芥子，催生了魔族！弱弱地想，嘶，可能，大概是曾经的“我”？！上辈子？！
十三君抿了口茶水：“哦？此便是大人特地为我寻的一桩事，聊以打发？”
殊云察觉他身体灵力流动的速度快了些，想来他是很想下界的。唯有这点和自己还有点相像。
神息君给十三君添了茶水，笑道：“非也，小仙不敢。”
末了，正色道：“于你是桩小事，那些晦气不成气候。只是，你此次下界，莫生他心。我晓得你在想什么，总不过是去那红尘处走走。我先答应你这桩事，等你收伏完北域的小东西，我便去向天尊说情，许你我下界一两日。届时你想去哪，我都同你一道。”
十三君闻言一笑：“这是怎么说，我一人便去不得么？”
神息君道：“去不得。有我在，总能保你不沾上那红尘丝。若你一人去……”
十三君手中转着那雪白瓷杯道：“我俩相知数千年，你怎么不信我。”
神息君笑：“正是知你根底，我才如此说。”
“知我者莫若君也。”十三君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十三君两指凝着一点灵光，他凭空写了一道符咒，随手一拂，只见那道白光流动的符飘在神息君脸上，须臾消失。
殊云见神息君的嘴角忽地往上一挑，面孔扯起一个僵硬的笑，甚至神息君没反应过来，眼神还有点茫然。殊云见此情状，忍不住噗嗤一笑。
真该让那冥泠小鬼来看看的！
“春风咒，等我从北域回来，再解。”十三君将神息君推出去，温文尔雅笑道。
神息君脸上肌肉一抽：“……”
倏地，场景又是一变。
冥泠正蹲在洒金桃花树下，他将那只小奶猫放在树下横卧的一块青石上，拿了几片花瓣逗弄它：“年年……年年……”
“阿冥。”
十三君换了一袭流云纹的白袍，上罩着一层薄烟的白纱披风，腰佩云水玉，手里拿着一柄奇形怪状的动物画像的折扇，他拢了拢衣袖，从袖中取出一个水色的瓶子，瓶中装着几枚白色丹丸。
冥泠满面笑容奔到他面前：“师父。”
十三君将那水色小瓶子放在冥泠的掌心：“为师要出一趟远门，这‘清心丸’你记得吃。”
说罢又撮嘴提起那小猫的后颈：“你给它取了什么名？”
见冥泠不吭声，回身看他：“阿冥？”
冥泠向十三君走了两步，垂首道：“师父，我想和你一起去。”
十三君蹭了蹭小猫的脑袋，毛乎乎的，他两手将它举起，忍不住亲了一口：“唔，这次你不便去。下次吧，好不好？”
“年年。”
“嗯？”
冥泠道：“它叫年年。”
十三君笑道：“年年？年年有鱼……这个名字好。”
他将年年递给冥泠，拍了拍冥泠的肩膀：“好了，你这张脸，怨气千丈了。为师一两日便回，嗯，好好照顾它，还有你自己。”
冥泠还是紧绷着脸：“那，师父早点回来。”
“嗯，好。”十三君高抬右手，只见洒金桃花花冠顶上一阵簌动，花流载着一柄清越光亮的剑横在他面前。
浮黎剑！
十三君举起它，透过光可鉴人的剑刃，殊云注视着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按捺不住抖了抖。还真是无法习惯……
他时刻都在观察这师徒俩，觉得十三君是一派光风霁月，并无……嗯，就那点心思。那小鬼嘛，倒是缠人得很，喜欢在十三君眼皮底下晃悠。应该，也还好吧。
果然，三狼说的“断袖”是道听途说，不可信吧！本君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甚或下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和自己性别一样的人！
殊云本以为会看到十三君下界去北域的那一段，不料周围景象似风沙一般消逝，再看到的便是冥泠等在朱红色的府门前，迎接十三君归来。
渺渺云路显出神息君和十三君的身形，冥泠唇角上勾，眼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师父！……神息仙君。”
神息君一个眼神也不给他，径自走在前面。十三君心情颇好地接过年年：“以人间的日子算，我竟有一年没见你们了。年年长得这么圆润，阿冥，你给它吃了什么？”
三人一边说一边进了门。冥泠的眼睛却盯着十三君腰间的那枚红线穿着的撒金桃花瓣，问道：“师父，你的云水玉佩呢？”
十三君随口道：“送人了。”
冥泠的脚步一顿，幽幽道：“师父，我都没有。”
而且，那枚云水玉佩，是取自弱水的薄云炼制的，须得日出以前抽取一缕河中最轻最软的薄云，耗费九十九天。如水似玉，如云如雾，师父向来最喜欢它，从不离身。如今不过下界一趟，竟轻易送人了。
冥泠又道：“师父送给谁了？”
十三君唔了一声，跨进门槛，坐在白玉椅上，正温柔地摸着年年肥嘟嘟的脑袋：“嗯……一个……”
仔细斟酌着用词，道：“一个孩子。”
不待冥泠发作，那神息君先将茶盏重重一磕，脸上尚挂着“春风咒”的笑容，眼中眸色沉了又沉：“阿云！”
十三君瞟一眼神息君，殊云感到他的心脏猛地一紧，跳得有些快。心想，莫非北域出了什么变故？
十三君堆起笑道：“瞧我，我忘了解‘春风咒’。等着——”
手掌在神息君面上一拂，方解完咒，殊云就见神息君嘴角往下一沉：“此番下界，花费的时间倒比我预计的长，说说吧。”
冥泠站在十三君身侧，也是紧盯着十三君。两道视线的夹攻下，十三君清了清嗓子，将年年放到冥泠的怀中，他摸出折扇，摇了摇：
“就……就清理完北域的小东西。顺便捡了个小孩，然后把他送回家，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是吗？”神息君反问。
十三君认真道：“自然。”
神息君道：“阿云，你这一心虚就摇扇的习惯你知道吗？”
十三君摇扇的手一滞，扯起嘴皮笑道：“大人神眼如炬。不过真的没什么，大人多想了。”
神息君喝了几杯茶，大概问了下十三君一路的行程，什么遇到一只蜘蛛、一只黄鼠狼、还有什么道士，吃喝住宿等等，听起来无甚特别，便放过了他。
送走了神息君这座大神后，冥泠的眼神还定在十三君的腰间：“师父，那是什么？”
十三君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洒金桃花，你不是见过吗？”
冥泠摇摇头：“师父挂着的这枚，和后院的不一样。”
闻言，殊云也探头一瞧。心中一个咯噔，似乎，和他那枚一样？
十三君唰地合扇，有些不自在地取下了红线，将它揣在怀中，道：“哦这个，这个是师尊当年赠我的，算起来，是我们后院那株的前辈。”
冥泠还想问，十三君却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好了，阿冥，为师有些乏了。”
十三君去北域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殊云心中琢磨着离那枚芥子落地生根、魔族诞生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了。
接下来的场景变幻得极快，并不连贯。
又是一年蟠桃会，十三君赴宴，冥泠守在府中和年年一起坐在后院桃花树下的那方青石上，一人一猫静好的画面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冥泠耳朵极尖，尽管十三君已经有意放轻了声息。
“唔，取一个东西。”
十三君大袖塞了什么，冥泠不动声色打量他。
冥泠目送十三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背影，脚步一动，悄悄跟上了他。他本是无意而生的念头，哪晓得当真看见师父避开了天将，悄悄下了天门。
画面再转，十三君被天尊罚禁闭，关在玉京山，冥泠寸步不离守着他。
那只叫年年的猫不知什么时候死了，冥泠哭得很伤心。十三君为了安慰他，教了他一门法术——画魂。
玉京山中，十三君怀中那枚洒金桃花突然闪了起来。冥泠拉着师父的衣袖，跪求他不要走，留给他的却是一个决然的背影。
十三君的背影随风飘散，眼前是那只叫年年的小猫的尸体，冥泠将年年葬在桃花树下，他刨了一个大坑，满手鲜血，有什么顺着眼眶滚滚而下。
殊云两手死死抵着太阳穴，像是有一把尖锐的刀，一刀一刀狠扎他的脑子。强烈的痛感中，忽地白光一闪，他猛地张大眼睛。
他愣愣地望着穹顶上空那水色的不规则的石头。唔，冥泠山。
闭了闭眼。
再睁开。
“师父。”
殊云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张了张嘴，嘴巴有些发苦：“阿冥。”
冥泠一脸惊喜：“师父！你记起阿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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