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我镜（三）
黑衣姑娘面无表情道：“奴婢不便直呼三公子名讳。”
好家伙。
殊云坦然摇着扇子随黑衣姑娘进了大厅。
方至大厅，堂上射来无数道目光，当中夹杂着一道怒恨交加的来自阿豹的善意的眼神。
殊云笑眯眯从袖口摸出随礼交给堂前收礼的小厮，小厮记下贺礼，旁边的小丫头立马引殊云拜见湘水君。
湘水君和殊云简单交谈了两句，殊云在丫鬟的引领下坐到大黄的旁边。
“云公子，方才真是多谢。”
大黄的旁桌坐着阿豹的前夫人阿蛛，阿蛛举起酒杯，一口干了。殊云礼貌接受了阿蛛的致谢，杯中酒一干二净。
大黄和阿蛛也喝了一杯，大黄夹起一块蚌肉放入嘴边：“妹子你别放在心上，我这兄弟平生爱做好事，记挂他的人太多了。你呀，离了那豹子精好好过活，生得这么标志，定能找个相当的如意郎君。”
转头随口问殊云道：“你方才又做什么去了？”
殊云环顾一周低声道：“好像没见着那位三公子？”
“三公子，谁？”大黄不解道。
阿蛛细声道：“湘水君的三儿子。这位三公子向来神出鬼没，听说生得丑陋，不爱见人。”
“哦，我倒是没听过，怎么突然冒出个三儿子？湘水君真是宝刀未老啊。三个儿子，三十二个女儿。”大黄叹道。
殊云压低声音道：“我刚刚碰见他了。”
阿蛛忍不住问道：“是否如传闻般丑陋？”
殊云不自禁浮起笑意，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直视阿蛛，眼中带着无尽的春色，他摇头道：“非也，此人天人之姿，非一般世俗之色。”
阿蛛呆呆望着殊云，对着这张脸，把他刚刚讲过的话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心想，还能有人好看过云公子？
大黄惊奇道：“这可难得了，我们阿云从不轻易夸人，看来这位三公子品貌相当不俗啊。”
随后偷眼瞧向湘水君下方温润有礼的二公子，一脸八卦道：“哎，我听说湘水君这第三十二个女儿的娘亲，原本和二公子是一对，不知怎么嫁给了他爹。”
殊云心想，这有什么，这第三十二个女儿的娘亲还是你的前心上人呢。不过此时不宜告诉大黄，免得他临阵逃走。
噗嗤。
阿蛛掩嘴一笑：“黄公子，你这八卦也太离谱了。实不相瞒，我和湘水君这位夫人认识，因着和她关系不错，得了请帖。若不然，凭我那拙夫，他怎么能到这来？”
阿蛛见殊云的眼神跃过黄公子，颇有兴致地停在她身上，低头拢了拢鬓发道：“其实我和她是一处长大……”
原来阿蛛是那第一美人慕青青的幼时好友，慕青青因容貌过于出色，惹了不少狂蜂浪蝶，后来随父母搬离了家，两人便断了联系。大概百年前，湘水君陪同慕青青重游旧地，这才又见面，渐渐地恢复了往昔的熟络。
因为慕青青是清河二公子介绍她和湘水君相识的，想必被不知情的人经过一番揣测和谣传，这才有了二公子和慕青青曾经是一对的荒谬言论。
大黄灌了两杯酒，意犹未尽打断阿蛛道：“打住打住，阿蛛你等会再说，水喝多了，我去方便一下。”
殊云目送大黄背影，委婉含蓄道：“不知这位美人可能一见？”
阿蛛觑向上方的湘水君道：“不太能。湘水君给她建了一座琉璃屋，平时不让她出门会客。”
“琉璃屋？”
“对，我从没见过那般精美华丽的屋子……”
阿蛛一脸羡慕状，殊云笑眯眯给阿蛛添上酒道：“阿蛛姑娘，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阿蛛晕乎乎望着殊云，她觉得这位云公子笑起来太好看了，比酒还醉人。
“你先喝着，我也去方便方便。”殊云借口离席。
大黄小解完毕刚拍了拍衣袍，便被殊云拉着往东首而去。
“走，我带你去看个宝贝。”
时间回到现在。
大黄被殊云言语威胁，进入了慕青青的琉璃房，美人的夫君湘水君迈着大步推开了房门，并随手布了一道结界。
殊云默默为大黄点了一根高香。
殊云化作本相，藏在花草丛中假寐。
远处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脚步声密集。殊云支耳细听，当中嚷得最大声的当属那被打昏迷，吃了一席酒便坚强振作的豹子精。
只听阿豹嚷道：“……今天捉贼拿赃，二公子莫要偏袒。请大伙做个见证！先前岸边的事大伙也见证过了，那叫殊云的小白脸将我痛打一番，本君不做计较。只是如今，我那昆吾爪是我祖辈传下的，采用昆吾石炼成，普天之下只此一对！我方才正在撒尿，一时不察，被殊云那小白脸和他身边的黄脸公抢去了宝贝！大伙也看见了，他俩先后离开座位，你们再看看我身上的伤！我说的全是实话！”
百日宴散，湘水君吩咐二公子清河迎送诸位客人，他则当甩手掌柜回琉璃房抱美人。
众位宾客三三两两拱手告辞，正纷纷扰扰挤在水宫门处。阿豹一个豹步冲来高声叫嚷道，让大伙作主。
阿豹抓住清河，让二公子不要藏私，阿豹说他作为客人，在水宫被人欺负，被抢了东西，一定要给个公道。
拥挤的人群这下更挤了。
却说湘水君治理这八百里远近，因管理得当，妖有妖的安生，民有民的安生，互不侵扰，和谐一方。
天界有真君将湘水君的治绩上报给天庭，天帝大悦，湘水君一跃飞升成正儿八经的有神职的水君。虽然同是水君，此前是以妖的身份居之，现今却是头衔光亮的神的职衔。
湘水君的前途那自然是不可限量，故此湘水君的人缘比之以往，又提升不少。
可这当中，又有不少缺心眼的，还有那嫉妒眼红的。比如说现在，不少怀揣着湘水君要丢了老脸的好事者心态，围观看戏。
阿豹这一闹腾，哄带了一众宾客来到水宫东院。
清河拦住阿豹道：“此处乃女眷之所，豹兄莫是糊涂了。”
阿豹闪着精光道：“女眷怎么了，你怎知她不会藏人？”
此话一出，窃窃私语者更甚。
众妖推搡着一齐停在琉璃院。
阿豹叉腰吼道：“黄三！你还不出来！藏在人家女眷房间做什么！偷偷摸摸干了什么勾当！”
有人交头接耳道：“这里不是湘水君夫人的房间吗？”
“当初水君专门打造了这座琉璃房娶的美人，啧啧，没想到啊……”
“绿意盎然啊……”
阿豹得意地仰头看向清河，二公子那张常年挂着笑的脸，难得皱了皱眉头。
阿豹是个倔强刚毅的阿豹，阿豹从来吃一堑不长一智。
湘水君的结界被阿豹抓破，他一脚踹开了房门。
而后……
众人见阿豹被迫以一条直线的方式飞行，飞了七八丈远。众人探头想观一观屋子里的风景，一道掌风劈来，两扇门砰一声合上了。
乖乖。
这道浑厚的掌风，众人想也知道出自湘水君老人家。
湘水君正在花间流连，奈何被人打搅了兴事，能不恼怒吗？
阿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费力地眨了眨眼，说道：“黄……黄三在她房里，我说的……是……是实话……”
阿豹伤上加伤，重伤在身，一口气没缓过来，睁着豹眼没了声息。
围观众人默不作声，安静散去了。
殊云蹲下身，手掌在阿豹脸上一抹，叹了口气。
湘水之畔。
殊云等到中夜时分，大黄才气喘吁吁从湖中冒出了头。
“只此一次，我跟你说，你再让我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我要跟你断绝关系！”大黄愤愤道。
殊云替大黄掌扇，笑眯眯道：“本我镜呢？”
大黄拍开殊云的手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没有！”
啥？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我和青青，嗯慕青青，她忆了忆往昔，我只好跟着怀念，话还没问出口，他夫君来了。我眼疾手快变作一只蛾子躲在床底下。我这辈子第一次蹲别人床底！殊云！我要杀了你！”
大黄说着说着声音愈发高拔，瞪着殊云又道：“他们夫妻俩一场恩爱，湘水君睡去后，慕青青带我走地道出了房间。然后——”
殊云终于提起了兴趣：“然后怎么？你被湘水君发现，你跑他追，你逃他飞，你俩大打出手，你侥幸逃脱？”
大黄头疼地捶了捶额角：“你成天在想些什么？慕青青说，我来得不巧，那镜子昨日刚被三公子借走。”
殊云折扇敲了敲手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二哥，二哥！”
殊云回山后在石头床上躺了两天，他因连日来的忧思，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一身红色喜服，正在拜堂成亲，夫妻对拜时，新娘的盖头不甚滑落。殊云想看清新娘的相貌，睁大了眼细细端详，这一眼，惊得他差点跌倒。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二哥二哥”，殊云梦中惊坐起，愣神良久，抬袖抹了抹汗道：“还好是梦。”
一张小花脸无限放大：“二哥！”
殊云将花脸轻轻推开：“阿无，你再这样大惊小怪，我就把你卖到人间去。”
那叫阿无的小女孩道：“随便你卖，反正我能找到路回来。”
阿无是殊云在山道间捡的一根稻草，因沾染了殊云的妖气，渐渐修成了精。隔壁黄山的黄郎被她认作大哥，殊云便是二哥。
“山脚下有个黑衣姐姐叫我把这个给你。”阿无想起了正事，将一封黄皮信塞到殊云的手上。
居然是三公子的信。
殊云似被刚烧开的水烫到了一般，飞快甩掉信封，面皮微微发红。
阿无不解地歪头望着他：“二哥？”
殊云淡定地拢了拢衣袖：“她人呢？”
“哦，嗖——地就不见了，她好厉害啊！”阿无左手划拉了条线，拉长了音夸张道。
等阿无下山找小伙伴玩去了，殊云才两指夹起那封信。半挑了眉毛，心想，不知道写了什么，我就瞄一眼。
是一张白纸。
殊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怀疑自己被戏弄了。将纸捏成一团准备往外扔，纸团忽地散发出一圈白光。
殊云展开纸，纸面赫然画着一面镜子，他的指尖一触，竟摸到了镜子的手柄，慢慢地，一面泛着银光的镜子从纸上浮现。
云笈纸，传闻中能藏万物的云笈纸差点被他丢掉！
殊云将云笈纸折叠整齐放在胸口，又将那面镜子拿起，对着镜子一照。
这镜子便是殊云日思夜想的本我镜。
本我镜显出一张玉色面容，镜中人长着一双春水浸桃花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簇起眉头，严肃地转了转脸，仰了仰头。
哪里都好，没有一处不好。
本我镜中的殊云，身上没有一点异样。他本以为，他被人下了术法，才有那莫名其妙的变装癖。
本我镜都照不出的毛病，难道是……是生来便有的？
这个怪癖可如何是好，莫非注定要当个孤寡石头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虽然爱美色，可世间美色不知凡几，他并没有一揽拥天下的想法。
三公子为何送两件大礼？这份大人情又当如何还？
等等，他……他不会是看中了我的美色吧？
这个离奇的想法冒上心头，殊云的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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