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一年夏
她话音落下，惹得李琛略微一愣。
好心一词，倒也并非是她独一份儿的夸赞。可像她这般真情实意，仿若深信不疑的，却得是头一遭了。
“……哼。”
李琛故作姿态，扮出些不满的模样，佯怒对她说，“将话讲得再好听也不抵用。”
“那要怎么办？”她也配合着开始犯愁，瞧着如玉少年郎，明眸一弯，轻声细语的和他道，“没法子，奴婢只有一百两银子，要是您不嫌弃，奴婢这就还给您！”
是料定他不会收下的。
“免了。”李琛没好气的轻哼一声，再对着她，又禁不住想笑，故意道，“自个儿留着，当做赎身钱罢！”
他是将安翠上回那句话记住了的。
话到此处，她敛笑正色。
“您真觉得……”
安翠囿于庭院深深，却也因而得益，倘若要去赴关山重重，难免心生犹疑，“我能凭着自己活得下去吗？”
李琛反问她，“你在相府里，便活不下去了么？”
两人点到为止，并不过多的去谈论此事，可仅仅是只言片语，已然教安翠心中一定，有所答案了。
不等她谢过李琛，便听闻他问及，“你如此看重真金白银，也是为以后打算，免得苦于为生计而奔波？”
“是有这个想法。”她点头承认，没多提及旁的。
“再有前不久，你所做的布施一事，是大郎君吩咐你的么？”他见安翠不接话茬，眯着眼朝着笑，便晓得答案如何了。遂，他就莞尔道，“我想也是。”
实则，安翠应当不清楚，这桩本该是善举的善事，传扬出去，落到旁人口中，却并无赞誉。
兴许是李大郎君的纨绔名声太盛，平日里又过于讨嫌，乃至于这下子，纵使行了救济的举措，世人对他的评头论足，则大肆地妄加臆测。
说他假意施舍，真心炫耀。
更有甚者，口不留情，痛斥他伪善，借百姓之贫困显自家的威风。又有揣度他用意，一并推到李相头上，断言此奸佞图谋不轨，必定还有后招……
这些风波诡谲，似乎与安翠无关紧要，却在她尚未察觉之际，便将她卷入泥潭里了。
“如今琼苑这一件事儿，”李琛问她，“是你在管？”
安翠不明所以的应他，“是。”
“你自个儿出钱的？”
“……是这样。”
爱财，却是为散财。
他看着安翠，是想问些什么的，可到底是碍于少年人的腼腆与内敛，没好意思。
风和日丽，半缕斜阳泛着浮薄的光，穿云过荫，浅浅淡淡照落下来，衬得他面如白玉、眸似点漆，眉尖轻轻一蹙，便是黛色连绵处。
仿若泼墨山水画上，最惊鸿绝艳的那一笔，勾勒出细致又写意的隽秀轮廓。
如玉少年郎问她，“值得么？”
“……或许？”安翠对他这一问始料未及，答复便也不太确定。
不多久，她从角门巷子里那些孩子，想到昨日的小婢子，最后，心中记挂的，是当日李瑕抖落的一张契子。
“或许不值得。”
安翠语速缓慢，是有迟疑在里头的，略作停顿，再待话到下句，方才逐渐平缓如常，温声答他，“其实，您不觉得有些事，如果要计较得失，反而和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人生嘛~”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难得糊涂！”
引得李琛忍俊不禁，笑个不住，霎时间眉眼都舒展开来，凑到近前打趣她，“一番说教，一通诡辩，竟显得你有理了。”
“没。”
她眸中含着歉意，望着李琛，也朝他回之一笑，“起码金莲子一事，我在您这儿是没理的。”
李琛大度的不曾责怪她，更问，“于你之初衷有益么？”
“一定有！”
“那就得了。”他一对儿含情目弯弯如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我还存有百余颗，你若要，我再给你。”
“！”安翠当他闹着顽儿，没忍住问他，“还能卖吗？”
他眉梢轻挑，“……？”
“我绝对不卖！就随口问一问……”安翠补上后句，“下回肯定不止一百两？”
两厢对视，李琛气得发笑，抬手屈指，往她额头上敲了个脆的，哒地一声，疼得她哎呦一下，“让你目光短浅，这点儿银钱就被收买了。”
安翠不防他这招数，连忙后退几步，佯装无辜道，“我说笑的！”
“若再遇此事，只怕你所谓的玩笑话，也得当真！”李琛说罢，忍不住又想敲她脑袋，免得她多惹是非，“该教你主子罚你一顿！”
他尽管说着安翠“不识好歹”，却是紧跟着，从荷包里拿出另一颗金莲子，共她讲“不许卖了”。
但安翠愕然一惊后，哪里敢再收下，“无功不受禄……”
“好没出息，这就怕了？”
他话音含着笑，眼波里便和漾着春水似的，用着最浅显的激将法，把手里那东西往她跟前一递，“你不敢拿么？”
少年郎的手掌纤细秀气，是独属于这个岁数的单薄、清瘦。指骨修长，指尖嫣红，金光璀璨的莲子搁在他柔软掌心里，如似金玉交辉。
时至此刻，安翠才恍如初醒的明悟到，他是刻意为之。
“二郎君。”她仍然说，“我做不了太多的。”
“我不要你作甚。”
他朝着安翠噗嗤一笑，言辞肆意又直率，是年少轻狂的意气风发，和她道，“拿去罢。且当是我看你可怜，赏赐你的。”
李琛情愿帮她，是想解出个一二三，且看她都能做出什么。
一颗金莲子，在他这儿，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物件，连日常把玩都嫌它散碎。落到安翠那儿，这不值一提的物件，却仿佛价值不菲。
“我只有一桩事要嘱咐你。”
他与安翠说，“倘若你主子问及，找你要缘由，你不准告诉他这些。”
“‘这些’？”
“为免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二郎君。”
安翠蹙着眉，认真地对他说，“我不能白拿您东西。”
“记在账上。”少年郎笑盈盈地，促狭道，“往后要还的。”
安翠终究是将它接了过来。
授受之际，安翠指腹不慎蹭过他手心儿，惹得他指尖一颤。抬眼瞧她，见她没注意，便也默不吭声了。
“好，算作是我借您的。”
她郑重其事的允诺道，“等到以后，我再还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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