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每年花费大量英镑以保持足够令主人骄傲的状态的罗辛斯花园，今晚注定要见证一群失眠的客人们。

        他们有的是担忧自己的朋友，换上睡袍之后就紧张地坐在床边，时刻等待被心上人伤透心的朋友来找自己寻求安慰；有的是短暂地在心里为表弟助威呐喊了一会儿，就开始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且想到未明的前景时难逃感伤；剩下的两位客人则面对面站在被月光和烛光照亮的厅堂中，穹顶壁画上的天使也体贴地转开了视线，似乎是在为这两个窘迫的人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

        而在一番剖白之后，达西觉得自己头部被内心激烈的情感震得嗡嗡作响，他深吸一口气，问出“能不能请求您给我一个关于我的回答？”后，又鼓足勇气抬头，注视着一步之外的道森小姐。

        道森小姐的回答却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达西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热度好像也随着心消失不见了，他的呼吸轻轻颤抖起来，然而很快，下一刻，道森小姐的话又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误会了……”他听到道森小姐茫然地说，“当然，我想作为朋友，您是爱我的……”

        “不，亲爱的道森小姐！不，我最亲爱的玛丽安娜——”

        达西的身体先头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单膝跪下了，伸出一只手，用充满了希望的热切眼神仰望着心爱的人：“我爱您，是一个人爱慕一个喜爱的人，一个独特的人，一个重要的人，一个希望在未来的生活中亲密无间的人，一个最渴望对方回应的人。我希望我们对彼此独一无二，互相钟情且永志不渝，我珍爱您，您依赖我。我绝不能失去您，所以当我明白了心中的感情时，不得不立刻就向您告白，并且恳求您同意留在我身边，同意——嫁给我。”

        随着心声的剖白，达西越来越激动，但更让他难以自抑的是道森小姐的反应：她原本白皙的脸颊逐渐变得红润迷人，呼吸略微急促，唇角弯起，眼睛里闪动着比星辰更美丽的水光。达西辨认出这不是受到冒犯的水光，恰恰相反，这是感动的光，预示他即将得到心上人垂青的动人的光。

        果然，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一只柔软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手上，达西立刻紧紧握住，心跳得飞快。

        那只手稍稍往上提了一下。这轻柔的力道有一种魔力，令他像被看不见的线从地上扯了起来似的，飘飘然地站起身，并且毫无自觉地朝提线人靠近。他非常庆幸刚才自己将手里举着的烛火放在了旁边的阶梯上，这样只要道森小姐说出那一句同意，他自由的双手就可以做点什么了。

        不——其实他的双手也不是自由的，至少现在握住道森小姐的那只手就不敢松开，生怕一松手，她就将手收回去了。但是他的左手还是空的……

        “真是难以置信，”达西听到道森小姐说，“我不久之前还在为得不到您的爱情而哭泣……”

        达西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他耳根发热，手足无措，下意识将道森小姐的手按到自己胸前。

        “您为了我而哭泣？您认为您得不到我的爱情？难道我没有对您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喜爱？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定是我的错，竟然让您流泪，我要向您赔罪，我一定向您赔罪。不过，请原谅，在此之前有件事我一定得弄清楚——我能否将这认为是您在表达，您也爱我？”

        达西紧紧盯着玛丽安娜的眼睛，生怕从里边看出一丝不情愿。好在那双带着碧色的眼睛充满了温柔，眼睛的主人低声说道：“我当然爱您，达西先生，我非常爱您。”

        她说得那样肯定，没有丝毫迟疑，达西觉得整个罗辛斯都要盛不下他的喜悦了，他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曾经这样高兴过。他胸膛不停地起伏，眼睛亮晶晶的，脸上露出那种情人相处时特有的带着些傻气的笑容。

        玛丽安娜凝望着他，神色中的柔情令达西心中激荡。

        达西痛恨自己没有为此刻做更多的准备，导致竟然说不出什么动人的情话，无法用语言来倾诉自己的心潮澎湃，也无法更深地打动和取悦自己的心上人。他只能一边重复着“我爱你”和“谢谢你”，加上一些“非常”“十分”这样贫瘠的副词，一边将玛丽安娜的双手放到唇边，热烈又虔诚地亲吻。

        在得偿所愿的激动难耐中，达西听到玛丽安娜笑了一声，是害羞又欢快的笑声。这笑声像某种讯号，他心弦一动，忍不住将两人之间原本的距离缩得更短，同时稍微侧着将头低下去，触到了心上人的温热的呼吸，闻到了一种浅淡却摄人心魄的香气。

        “如果我可以……”

        话刚说完，他就得到了心爱的人的吻。

        达西不知道是哪里炸开了烟花，或许是他的脑子里，或许是他的心里，或者他的身体里，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体连同灵魂，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面前这位回应了他的爱情的小姐。他得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得抚摸她温暖柔软的脸颊，握住她纤柔的腰身，奉献出自己全部的理智和情感，才能配得上她恩赐给自己的柔情。

        ……

        这一对刚刚确认了自己幸福的情人，过了好一阵才停止了亲吻，两人红着脸互相看着，又拉着手齐齐笑起来。达西忍不住再一次捧起玛丽安娜的脸，又一个长吻之后，他不舍地微微分离，轻声问：“所以，我亲爱的未婚妻，你想在哪里举办婚礼？”说完之后，轻轻啄一下。

        玛丽安娜抬手按住达西几乎要将她的脸包起来的修长双手，头脑冷静了些许，无奈道：“你忘了，亲爱的达西先生，我还有三个月才成年……”

        “噢，是的，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会解决它。”达西望着玛丽安娜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想法，你想早些结婚，还是想等到成年之后？不要害怕你的兄长，我会想办法取得他的同意，这件事你完全可以交给我。”

        “事实上……我打算回伦敦，就是为了解决和理查德之间的问题。”玛丽安娜看到达西的神色变了，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说，“我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不单单是为了……结婚（她脸又变红了，垂下了眼睛），这是一场兄妹之间逃不开的对话，必须由我亲自去。”

        “我不敢想象你竟然认为我会放你独自面对你的兄长！”达西两手转而重新圈住玛丽安娜的腰，是一个表达保护和禁锢的姿势，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不，我绝不会这样做，这样太危险了，我决不允许。”

        玛丽安娜的眉毛也皱了起来，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她很快软化了神色，将头靠在达西胸前，也回抱住他。达西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脸贴住她的头发，伸手轻轻抚摸。

        “我们最好把这个问题留到明天，”玛丽安娜说，“我们看起来快要吵起来了，而现在是最不该吵起来的时候。”

        “我很抱歉，亲爱的。你说得对。”达西吻了吻她的头发，“我想早些和你结婚，早点儿让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

        玛丽安娜露出笑容：“我的心早就属于你，只是你不知情罢了。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那么伤心……你刚才说，你没有表现出对我一丝一毫的喜爱，这一点我不得不控诉你。我的确是没有感受到你的喜爱，至少是没有感受到作为一个‘重要的人’、‘独特的人’而被喜爱着，”她抬起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你对我的感情？”

        “我有时候的确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意思，尤其是面对你，我在言语上就不那么自信，”达西尴尬又慌张，像怕人跑了似的收紧了手臂，解释道，“你还记得在巴雷花园，我曾经因为你为庞塞特小姐画的像，而惹你生气过吗？”

        玛丽安娜说她还记得。

        “你不知道我曾经为了说那番话而思索良久，结果却依旧产生了误会。你以为我是贬低庞塞特小姐，我想说的却是赞扬。我想赞扬你真实地展露了朋友的模样，因为你从中看到了美。我想告诉你，正如你朋友的双眼一样，真实的你自己也非常美丽，不需要任何矫饰……你瞧，我就是这样笨拙的人，我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会承认这一点。”

        “真实的我……”玛丽安娜停顿了一下，“你真的不介意吗？”

        达西马上明白她指的是宾利的事，认真解释道：“不是不介意。我希望你即便是出于理智的考虑，也应该考虑我，而不是宾利。他帮不了你，而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

        虽然知道人被爱情冲昏头脑时会说一些傻话，但玛丽安娜还是因为达西的话而笑了起来。“好吧，”她瞥了达西一眼，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那你说说，真实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达西竟然一下叫这话问住了。

        如果理智地分析一下，那么宾利不在场的时候的玛丽安娜都应该是真实的，但眼下宾利已经从他脑海中删除了，他抗拒去回忆什么时候宾利在场，什么时候不在场。

        达西只能想起玛丽安娜在风里系住蔷薇花枝的模样，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模样，生气时脸颊泛红的模样，偶尔说俏皮话星眸闪动的模样，为庞塞特小姐画像时认真的模样，站在大雨里颜色鲜明又让他气得心疼的模样，在剧院里不愿意搭理他的模样……还有许久之前，伦敦宾利府的舞会上，他惊鸿一瞥见到的玛丽安娜面对庞塞特小姐笑起来的模样。

        这些都是吗？

        “我不知道，”达西最终用力收紧怀抱，说，“你得让我去发现，玛丽安娜。我可以用一辈子去发现，亲爱的，你得给我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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