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真高兴见到您。”

        玛丽安娜避在凉亭一角，达西摘下帽子托在手臂上，微微俯视着她。凉亭边的蔷薇花架绿叶葱葱，但还要至少一个月才会开花，现在叶片间连一个小花骨朵也找不到。

        达西显然是来过复活节的，他和自己打过招呼之后，很快就会去见凯瑟琳夫人，同时也会见到与凯瑟琳夫人在一块儿的还有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

        这次他比往年提前了一个多星期抵达，而达西分明不是一个乐意改变自己往常习惯的人。从德伯格小姐的话来看，连主人家对他计划的改变也一无所知，这说明他的决定相当匆促——大概是偶然得知贝内特小姐近来盘桓在离罗辛斯不远的牧师住宅，才急忙赶过来的吧。

        玛丽安娜抿紧了嘴唇。

        如果现在忽然有一件急事要他处理，让他不得不立刻返程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见到贝内特小姐了——她用明知不可能的事安慰了自己一番，竟然也觉得心情没那么低落了。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达西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关切地问她，“您的脸色太白了，穿得也单薄。不如我们到温暖的室内去吧？”

        到温暖的室内，去看你与贝内特小姐久别重逢吗？玛丽安娜立刻摇头：“不，我在这里就很好——我不进去。”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退了一步。

        达西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注意到自己跟着往前迈了一步：“道森小姐，罗辛斯里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冒犯了你吗？”

        “什么？”玛丽安娜惊讶抬头。

        达西一脸严肃道：“你表现得很抗拒，道森小姐，我不得不怀疑是有人让你感到不快，所以你才宁愿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受冻，也不进去喝一杯热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安娜：“……没有人让我不快，感谢您的关心。”她看着达西脸上不怎么相信的表情，复杂的心情中又添上了一分无奈，“您认为谁会使我不高兴？罗辛斯花园里没有这样的人。”

        达西不想承认自己心中立刻冒出了凯瑟琳夫人的脸，他想了想，伸出手臂，玛丽安娜只要一抬手就能挽住：“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去找一个有壁炉的房间坐下。我要去向凯瑟琳夫人打一声招呼，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在门厅——”

        “达西！”达西的话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你为什么不进去？天够冷——啊哈，道森小姐！多么令人愉快的巧合——”

        来人发现原来玛丽安娜也在，惊喜地击了一下掌，是与达西一同抵达罗辛斯的费茨威廉上校。之前玛丽安娜的身影完全被达西遮挡，费茨威廉上校下车后准备去给那位不能得罪的姨妈打招呼，却见达西一个人站在凉亭里。

        他正觉得奇怪，朝这边走了几步，才见到了玛丽安娜，于是大步走过来：“原来您也在罗辛斯，真是好久不见了！”

        玛丽安娜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只觉得眼熟。好在费茨威廉上校走过来的时候，她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在费茨威廉伯爵府见过的伯爵的小儿子，与此同时达西也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兄，费茨威廉上校。”

        费茨威廉笑着拍拍达西的肩膀：“我与道森小姐是认识的。”他无视达西投过来的“但你记错了她的名字”的视线，问玛丽安娜道，“您是在欣赏这春季的美景，还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我看这天气可不怎么漂亮。”

        连着两个人都来劝她回到室内，她再拒绝就有些不通情理了，玛丽安娜笑着向费茨威廉上校打了招呼，说了一声“那么我们进去吧”。达西的手臂又伸了过来，玛丽安娜低头轻轻挽住，脚步沉重地跟着他结束了这短暂的散心之旅。

        有费茨威廉上校在，三人间的气氛倒不怎么沉默，玛丽安娜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努力用微笑作答。

        然而走到起居室外时，她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费茨威廉上校已经走进去了，达西感受到手臂上的拉力，停步侧头问：“怎么——”

        “——费茨威廉！为什么这么慢？达西呢？”凯瑟琳夫人中气十足的高声从起居室里传出来，“让他快些到姨妈面前来！”

        费茨威廉上校脾气温和，笑着解释了两句，回头来看另外两人发生了什么。玛丽安娜瞬间将手从达西臂间抽走，僵着腰背，当先走了进去。

        达西跟在她身后进门，凯瑟琳夫人眯起了双眼。

        例行的问候自然少不了，但达西发现凯瑟琳夫人一反常态地话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视线时不时会落在玛丽安娜身上，达西见到玛丽安娜坐在了庞塞特小姐的旁边。

        难道道森小姐真的是因为凯瑟琳夫人的态度而感到不愉快？从性情上来说，姨妈的确不算好相处，这一点达西承认并且产生了担忧。

        不等达西再继续推演，曾经在内瑟菲尔德舞会上见过的柯林斯先生走上前来，个子本来就只到达西肩膀，结果因为挺胸挺腰，整个人微妙地往后弯了一个弧度，显得更矮了。

        柯林斯先生先转向恩主凯瑟琳夫人，说他曾经有幸在赫特福德郡的舞会上结识了达西先生，却全然忘记了自己贸然上前做自我介绍这一失礼的举动，并且当时还惹恼了达西。

        接着他又殷勤向达西解释，出于凯瑟琳夫人的建议和自己作为牧师的善良，他这回邀请了妻子的父亲与妹妹，以及妻子的朋友、同时也是自己的表妹，好让他们能亲自感受到罗辛斯花园豪华与牧师住宅的舒适。

        “您还记得我的岳父，卢卡斯爵士吧？”柯林斯先生特地强调了一句，“他告诉我说，在一次舞会上，您曾经就圣詹姆斯宫与他进行过一场愉快的谈话。”

        沙发上的卢卡斯爵士不安地动了下屁股，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达西没有反驳，或者他压根没注意卢卡斯爵士。

        离他不远的玛丽安娜清楚地看到，达西一见到贝内特小姐就挪不动视线了，即便贝内特小姐站起身致意时表现得有些敷衍，并且一言不发地很快又坐下了，还一直回避着他的视线，他也一直看着她。

        此时达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表情一向克制，玛丽安娜只见过他浅浅的微笑——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像回过神一般移开目光。

        对于达西如何在情场上失意，玛丽安娜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她为此感到庆幸，又按捺不住苦涩。

        凯瑟琳夫人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只不过这回她打量的是贝内特小姐。

        起居室里新加入的两位绅士中，费茨威廉上校开朗随和，很会说好话哄女士们开心（包括凯瑟琳夫人）。他很快就和贝内特小姐展开了友好的对话，贝内特小姐显然也乐于与费茨威廉上校结交，虽然他们说不了几句就会被凯瑟琳夫人打断，但费茨威廉上校显然对此颇有经验，游刃有余地应付完凯瑟琳夫人的问话后，还能毫无痕迹地接上之前与贝内特小姐聊天的内容。

        而另一位先生，他明明对贝内特小姐倾心，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陷入爱情的人都会有的幼稚表现，反而赌气似的，与庞塞特小姐搭起话来。

        庞塞特小姐与玛丽安娜一起坐在一张长沙发上，达西就坐在庞塞特小姐那一头，他问庞塞特小姐觉得罗辛斯如何，这两天是否有什么有趣的事分享，并且希望她和道森小姐一切都好。

        玛丽安娜安静地坐着，没有参与谈话的意思，庞塞特小姐礼貌地回答说罗辛斯花园一切都好，不过她们才来两天，具体怎么好也还暂时体会不到。

        根据庞塞特小姐的个性，这话是讽刺的可能性很高。达西略有不悦，瞥了拿侧脸对着他的玛丽安娜一眼，点点头：“庞塞特先生说您与道森小姐是四天前出发的。”

        “您与我的父亲有联系？”庞塞特小姐拿手轻轻遮住嘴唇，眼睛飞快转了一圈。

        “通过信。”

        “这倒叫我吃惊了，没想到您与我父亲还有书信上的往来，我完全没有听他提起过——而我的父亲甚至会在信里提到我和米娅。”

        本来的确也是没有书信往来的，达西想起这次写信的缘由，又看了玛丽安娜一眼，认为不管那天晚上的身影到底是不是她，这都是她的隐私，他可以私下问，但此时不该说。

        于是达西拿出了初次见面时的本事，简略道：“的确提到了。”

        庞塞特小姐：“……”

        说了等于没说，庞塞特小姐在达西看不见的角度撇了下嘴，另一边看似没有在听、实际上听得仔细的玛丽安娜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达西见到这个动作，想到了一个正常的社交话题：“两位是接受了安妮表妹的邀请，来罗辛斯过复活节吗？”

        “复活节？”庞塞特小姐愣了一下，她明白了一件事：“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庞塞特先生的信里没有说，”达西怀疑地皱起眉头，他见到道森小姐索性把头转过去，用后脑对着他了，“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当然有，庞塞特小姐想，但有归有，却要不要告诉这位先生呢？他刚才与贝内特小姐那无声胜有声的一幕，她可也看在眼里呢。

        庞塞特小姐犹豫不定时，玛丽安娜捏了一下她的手，她马上知道了朋友的意思。

        “不，我们就是来过复活节，”庞塞特小姐真诚地笑着说，“您也来罗辛斯过复活节，这可要热闹起来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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