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上回玛丽安娜在巴雷花园淋了一场大雨而竟然没有生病,朋友们为她庆幸,上帝却看不过去,让她一次性补回来。

        这一回她穿着半湿的裙子,在逐渐回暖却依旧寒冷的清夜奔跑了一个小时,当天晚上睡下没多久就发起烧来,如果不是庞塞特小姐不放心,起来敲她的门,或许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人发现。

        但即便如此,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庞塞特小姐还从没见到过人的额头可以产生这样高的温度,玛丽安娜整个人都是烫的,直接晕了过去,躺在床上两颊通红,嘴唇惨白,呼吸很浅,好像已经没办法把空气吸进肺里似的。

        医生来看过之后,说病人只要按照他说的调养,很快就会复原。庞塞特小姐强调玛丽安娜额头上的热度,很怕她的病情加重,医生却坚持自己的看法。

        结果第二天的情形证明,医生与庞塞特小姐都没说准,玛丽安娜的病情没有加重,却也没有好转。她倒是醒了一阵,但庞塞特小姐一定让她躺着休息,玛丽安娜四肢沉重酸痛,几乎抬不起来,也没有说话反驳的力气或者意愿,就安分地没动弹。

        她在床上时睡时醒,睡的时候并不安稳,醒的时候也丝毫不清明,背脊常常感觉不到床垫的承托,好像隔了几厘米悬在半空,尤其令人疲惫。

        庞塞特小姐照顾了她一整天,从早到晚,玛丽安娜却怎么都不见好转。虽然医生一再肯定会有所好转,事情却一点儿也没照他说的发展,庞塞特小姐有一瞬间冒出自己的朋友就要这样一睡不醒了的想法,一个人坐在玛丽安娜床边,忍不住小声哭了一阵。

        她眼睛通红地从玛丽安娜房间出来时,庞塞特先生正等在门外,他一言不发,将唯一的女儿揽进怀中,拍拍她的背,又送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或许是庞塞特小姐的眼泪起了某种奇妙的作用,第三天早上,玛丽安娜的病症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不少。庞塞特小姐大喜过望,立刻请来医生,医生的话与前两天差不多,坚定说很快就会好转。这回庞塞特小姐总算相信他说的话了,事实也的确如此,等到下午快到晚饭的时候,玛丽安娜就完全退烧了。

        之后玛丽安娜在庞塞特府休养了几天,虽然病情完全好了,人却消瘦不少。医生说道森小姐已经恢复了健康,只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从前的模样。

        庞塞特小姐没有那么多耐心,于是她时不时就给玛丽安娜塞食物,一个苹果,或者半个三明治。玛丽安娜对此从不拒绝,庞塞特小姐看得出来,她自己也想尽快回到原样。

        但有些东西回不到原样了。玛丽安娜病好之后,庞塞特小姐终于有心思来想怎么打断理查德·道森和拉德威(叫什么拉德威来着?)的腿,她怒气冲冲地在玛丽安娜面前提起这件事,决定就算她反对,明天也立刻去联系伍德布里奇先生留下的助手。

        然而出乎意料,玛丽安娜只是安静了几秒,说:“或许暂时还用不着。”

        今天阳光很好,庞塞特小姐和玛丽安娜一同在花园中喝茶,手边放着夹了熏肉和鸡蛋的三明治。三明治切成一口就能吃掉的小块,玛丽安娜努力吃了三块就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阳光穿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了一点儿血色。

        庞塞特小姐听到这个说法不由得一愣:“用不着?——不对,你不反对了?”

        “这也是一个办法。”玛丽安娜轻声说,“只是现在还不用。”

        她之前是坚决反对诉诸武力的,但现在显然松动了,庞塞特小姐高兴又心酸,问道:“那什么时候用?”

        玛丽安娜一顿:“我还没想好。”

        庞塞特小姐:“……”这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庞塞特小姐又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想等到什么时候?等理查德·道森把你和拉德威的订婚消息登到报纸上,再去警告他们吗?那样就太迟了!”

        “距离那天已经一个星期了,伦敦却没有传出任何流言,说明理查德暂时还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玛丽安娜摇摇头,“他非常厌恶我,将拉德威当成耍弄我的工具,大概还不打算就此结束这个游戏吧。”

        如果说是单纯地厌恶自己的妹妹,尽快让她嫁给一个酒鬼不是更开心吗?庞塞特小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我没有打探的意思,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理查德·道森到底为什么讨厌你?我可以理解为他天性就坏吗?”

        “没有谁是天性就坏的吧?”玛丽安娜苦笑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庞塞特小姐安静地等着,她等了大概足有五分钟,却不见玛丽安娜继续往下说。

        “让我再想一想。”玛丽安娜最终说。

        她总会告诉自己的,不是现在,也是在将来的某天。庞塞特小姐此时又耐心十足了,耸耸肩,转移话题道:“你觉得肯特怎么样?”

        “还没有去过——什么怎么样?”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认为你近期最好不要留在伦敦,”庞塞特小姐说,“之前派人给埃文斯夫人写了信,今天你的行李应该就会送过来了,唔,我长话短说——既然你还是不愿意见到人失去宝贵的双腿,我们就去肯特住一段时间,先躲一躲。”

        玛丽安娜有点儿惊讶:“你在肯特有亲戚?我不记得……”

        “没有亲戚,但有朋友,”庞塞特小姐想起了什么,从牙缝里嘶了一声,“算是伦敦之外我认为最靠得住的朋友,只不过她的母亲不那么好相处,你可能会得到很多锻炼忍耐力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玛丽安娜对于庞塞特小姐交游广阔一事已经见怪不怪,她的朋友中有各式各样的人,从完全不知道是怎么结识的、偏远乡下的姑娘,到宫廷里年纪比她们大上二十岁的女官,都可以是庞塞特小姐的朋友。说来也怪,她们在一块儿的时间很长,玛丽安娜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庞塞特小姐是何时何地结识了这么多人。

        而且她认识的人总是能帮上各种各样的忙,至少能带给她许多消息,玛丽安娜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爱认识新朋友,所以才让自己孤立无援到这种程度。

        然而她只要这样一说,庞塞特小姐就会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安慰她:“我的朋友能派上用场,这对你来说不就够了吗?”

        说得也是,玛丽安娜遂释然。

        现在也是一样,庞塞特小姐的朋友又帮助了她一回,只不过那位朋友有一位不容易相处的母亲,玛丽安娜觉得自己能够应付。

        “我觉得不错,伦敦最近的确不太适合我,”玛丽安娜笑着问,“你说的朋友,是谁?”

        “安妮·德伯格,母亲是凯瑟琳·德伯格夫人,住在肯特的罗辛斯花园。”庞塞特小姐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继续说,“安妮还有一门亲戚关系——她是达西先生的表妹。”

        安妮的表兄、达西先生从巴雷花园回到伦敦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事务里,上次伍德布里奇府的舞会他也抽不出时间前往,因为刚好与新的合作伙伴有别的约见。

        直到三月底,他才终于逐渐闲下来,有时间处理一下别的事情了。

        昨天接到了姨妈的信,催促他与费茨威廉上校早些去罗辛斯过复活节。但是现在离复活节还有二十天,达西想到姨妈的打算,决定让费茨威廉表兄先行动身,他嘛,提前一个星期去就可以了。

        达西于是给费茨威廉上校写了信,又看了一眼书桌上堆放的、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各类信件,粗略扫了一遍,挑出(因为拖延而变得)紧急的信件,打算今天全部回复完毕。

        他削好笔,铺开信纸,“d”字的半弧往上转到一半,忽然又停住了。

        还有一件让他挂心的事。

        大约七八天前,他难得抽出时间陪乔治安娜去剧院看戏,在经过摄政公园附近时,好像见到了道森小姐。

        当时他们大约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为什么,达西总觉那天那个穿着单薄的身影一定就是久违的道森小姐。只是等到他下车之后人就不见了,他当时也没有时间再去仔细寻找,因为演出快要开始了。他应该陪乔治安娜去剧院,接着确认第二天商谈的安排,而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从剧院回来之后,达西又在各项事务里奔忙了一周,直到现在才想起了这件事。他认为自己出于责任心,完全可以写一封信,问问道森小姐的近况。

        他把“d”字的一半圆上,但停顿处出现了一个难看的顿点,于是换了一张新的信纸,思考自己该写给谁。

        当然不可能写给玛丽安娜,但他并不认识她的兄长,就算认识,他也不认为写给打算将妹妹卖给酒鬼的理查德·道森是什么好主意。可惜的是,伍德布里奇现在已经身处俄国,无法向他打听,至于其他合适的人选……达西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一位或许不那么合适、但却是唯一的人选——庞塞特先生。

        有仆人送信总是很快的,当天晚上,庞塞特先生就拆开了可以说得上是出乎意料的、来自达西先生的信。

        更出乎意料的是信的内容,达西写得非常礼貌而得体,但庞塞特先生毕竟经验丰富,他一眼就看出了达西关心的是哪位小姐。

        “玛丽安娜昨天就和凯蒂一同出发了……唔,”庞塞特先生抽出信纸,抻平了打算回信,“好在不是去的加德满都,幸运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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