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点五章
要如何向道森小姐开口，这件事远比达西想象的麻烦。
他自认不算特别注意言辞的人，因为他相信在语言这方面，真诚与坦然最为重要。一个人在措辞上保持基本的礼貌就可以了，花费过多的心思只不过是粉饰与堆砌，不仅会损害要表达的意思，还会让说话的人显得虚伪狡诈。
但道森小姐不太一样。他曾经误会过她，也错估了她处境的艰难，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分更多的耐心与思考给她，免得再犯同样的错误。
达西于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改怎么开口了。
他思考了三天，准备了好几种说法，却总是担心这些话会产生他不想要的效果。
难道他实际上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吗？不，达西在心里反驳，绝不可能。他只是太担心道森小姐了。其实只要把意思说清楚，道森小姐就会明白的。她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而在见到伍德布里奇带回来的道森小姐的画作时，达西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开场白——为什么不从画作说起呢？这会是一个好开头。
达西怀着十足的信心上楼，路上遇到一个女仆，他问明白了道森小姐在藏书室里阅读，于是朝西侧走去，同时心里还开了个小差：不知道那本册子她看得怎么样了？难道是又在找具体的政府运行手册吗？
玛丽安娜并没有在找政府手册，她拿着一本刚出版的《意大利人》看得心不在焉，纯粹是在打发时间。当达西敲门走进来后，她脸上的惊讶完全掩藏不住，尤其是见到他手上的镜框之后：“达西先生，你拿的是什么？”
“是你的画。”达西将手上的画作递过去，心想一切顺利，他们正可以通过画作聊起来。
玛丽安娜此时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她接过画作后，达西就顺势坐到了她对面。如果庞塞特小姐在场，就能认出来曾经她与伍德布里奇先生也以这样的位置在藏书室谈过话，达西现在坐的软凳还是她当时搬过来的呢。
“装裱得真用心，”玛丽安娜说，“非常精细，也很适合这副画像。谢谢你带过来给我看。”
“乐意效劳。”达西停了一下，说，“我注意到，你将庞塞特小姐的眼睛描绘得非常写实。”
玛丽安娜笑起来：“是的，我认为凯蒂的眼睛非常迷人，拥有独特的魅力。”
“你的想法非常体贴，但实际上，一双普遍意义上的美丽眼睛，在形状上要更圆润一些。如果你想让庞塞特小姐的画像符合大多数人喜欢的模样，就应该将她的眼睛做一些修改。”达西看着玛丽安娜说，“即便如此，道森小姐，你却选择不做任何美化，而是如实描绘。”
玛丽安娜一愣，接着脸有些发红：“我很抱歉。”
“你不必感到抱歉。”达西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话很重要，达西想，他刚刚赞扬了道森小姐如实的描绘，以此为契机，他正好可以提醒她，就像庞塞特小姐的眼睛一样，真实的她或许并不完美，却比任何虚假的伪装都更有魅力。
然而达西的话还没出口，玛丽安娜就侧过身，别开脸，两手紧捏着浅木色的镜框：“你误会了，先生，我不是为我这样做而感到抱歉。我说抱歉，是因为我不能继续听你说这些话——您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贬低我的朋友吗？”
这真是大大出乎达西的意料，他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视线停留在玛丽安娜泛红的脸颊上。难道那不是羞涩的红色，而是愤怒的红色？
“看来我们彼此都有误会。我刚才的话绝没有贬低你的朋友的意思，道森小姐，我这么说的目的只是——”
达西的话说到一半，玛丽安娜回过头来看他。一片晶莹的绿色忽然闯进了达西的视野，让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好像第一次发现，玛丽安娜的眼睛像夏日水面一样亮，从前若隐若现的绿色浓烈得令人无法忽视，与眼睛下淡淡的红色形成美丽的对比。
她看起来有点儿羞恼，达西话音一断，有点儿接不上之前的话了。
“那您的目的是什么？”玛丽安娜第二次转开脸问。
“我……”达西顿了一下，在脑海里苦苦搜索刚才不小心放跑的话，却连一个单词也抓不着。藏书室里的安静让他不适，不能及时回应道森小姐就像是把她晾在一旁一样不礼貌，达西于是只能匆匆说，“我很抱歉。”
在玛丽安娜听来，这无异于承认了他对庞塞特小姐的贬低。她冷着脸打算站起来，陈述她对于庞塞特小姐外貌的看法，以及达西此举的不妥与冒犯，然而达西又两眼真诚地望着她说道：“请您相信，我的确没有贬低的意思。不过对一位淑女品头论足是缺乏尊重的，虽然我本意并非如此，但刚才的话的确不妥，我向您和庞塞特小姐表示真诚的歉意。”
这话立刻浇灭了玛丽安娜的怒火，她有点儿不自在地垂下视线，轻轻往沙发里缩了一下：“我知道了……那您的本意是什么？”
此时达西却犹豫了，他认为自己应该再仔细一点，再耐心一点，再周全一点，他绝不想道森小姐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感到不快。他的目的是想让她为自己要说的话感到愉快，为今后不用再带着伪装而感到轻松，所以他应该多想一想，免得像刚才一样事与愿违。
“我们聊一聊别的事吧，”达西说，“等我想到怎么和你说，再向你解释我的本意。”
真是一位直接的先生，玛丽安娜倒是一点儿不生气了，只觉得有些好笑。谢礼的事这时候闯进了她的脑海，玛丽安娜下意识将庞塞特小姐的肖像翻过来朝下：“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一件事想问问您。上一次您帮助了我，我还没有感谢过您——请问有任何事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玛丽安娜早就道过谢了，达西却没想过她还打算为自己做点什么。不如说他从未期待过别人为他做什么来回报自己，因为他总是拥有得最多的那一个，他要么与同样富有的人互利互惠，要么施与不如他的人恩惠而从不计较回报。
因此达西愣了一下才说：“对一位淑女伸出援手，这是任何一位绅士都会做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玛丽安娜两手叠在膝上，微笑着说：“那么表达感恩也只是任何一个人都应当做的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为你做一点什么。我没有太多东西，但我想，总还有一点什么是我能做的。”
她想过是不是可以送给达西一幅画，但在彭伯里的收藏室里摆放着的想必都是名家之作，难道要他将自己的画与那些在艺术手法与英镑价值上都出类拔萃的作品放在一块儿吗？那送画给达西大概不是感谢，而是给他添麻烦了。
又或者，等她想办法把理查德大慈大悲发放的零花钱攒起来，可以给他买件礼物？只是什么样的礼物既能够配得上达西，她又负担得起？玛丽安娜毫无头绪。
她能给予的实在是太少了。
藏书室里又安静起来，达西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想来想去，都不认为玛丽安娜能给他什么谢礼，只是再一次看清楚了她的窘境。
在玛丽安娜开始感到局促时，达西终于开口了。
他问：“willyousing？”
玛丽安娜一怔：“什么？”
“我们在巴雷花园停留了这么久的时间，但我从未见过您演唱或者弹琴，您总是在为庞塞特小姐翻乐谱。如果您愿意在今天的晚餐之后为我演唱一首，”达西微笑着说，“那就足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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