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舍不得
短短半天，骆日斐刷新了苏意荷对他的所有印象。
骆日斐难道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么？他他他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啊。
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收纳得益的家居用品，书桌上骆日斐临时用铁丝编制的用来放置插花的旋转花梯，还有满满一桌子的半成品菜，苏意荷陷入了自我怀疑。
怪不得程佛蕊女士总是说她没有自理能力，不会照顾自己，苏意荷以前还总觉得她是小题大做，可现在和骆日斐一对比……她突然就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
失去了外卖，快递和淘宝，她几乎就是个小废物。而骆日斐不一样，他仿佛是拥有把所有不起眼的小东西变废为宝的神童，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有时间。
“高二暑假，我就搬到学校附近住了。”骆日斐用保鲜膜裹住食材，像是看出了苏意荷的疑惑，主动坦诚道：“时间久了，就什么都会一点，也知道怎么省钱。”
苏意荷还清晰地记得双林网之前那篇报道:报道里，周骰就是在周二下学期时伤了右手。
当时临近高三，大多数尖子生都已经对自己的前途心知肚明，剩下的中等差生也是白日黑夜，明里暗地里的削尖了脑袋往前追赶。
那时候，她正好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临时转了学，但同为高三生，她知道双林一中的竞争有多激烈，也隐隐能猜到周骰的受伤会带来什么结果。
一个成绩平平天赋极佳的美术生，这原本是骆日斐最好的出路。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一切。
苏意荷从来都不是个负能量爆棚的人，但此时，她甚至都不用细想，仿佛都能感受到周骰当时的绝望和痛苦。
房间里阳光充盈，但每当她靠近身旁的男人，都觉得他的四周很冷。
冷到，她想不顾一切地拥抱他。
书桌上有手机在震动，苏意荷听了两轮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旧手机。
“阿意，我们再有一个小时就过来了，坐得是35路公交。”电话里程佛蕊女士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你在家等着，我们过会就到。”
苏意荷看了眼骆日斐：“到小区门口先给我电话，我下来接你们。”
“我和你爸哪儿没去过，”程佛蕊笑盈盈的，听起来旅途很愉快，“好了，这会车上吵，我不和你说话，到了再聊。”
“嗯。”
手机搁回桌子上，苏意荷回头就发现骆日斐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问：“怎么了？”
骆日斐淡淡地笑了一下：“待会你父母来了，你打算怎么叫我？”
苏意荷噎了一下，好问题。
“你小名叫阿意。”骆日斐似乎只是陈述，却叫得苏意荷脸颊微烫，只见他靠在沙发扶手上，像是随口问道：“你以前追更的时候，都是怎么叫我的？”
她最开始追更才上大一，记忆虽然久远了些，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热血沸腾。
苏意荷不假思索道：“骰子大大？”还是老公，崽崽，反正中二时期评论区好像都是一通乱喊。
骆日斐眼底含笑：“那就叫周骰吧。”
他是所有人眼中的骆日斐，但永远是她的周骰。
苏意荷点头，关于骆日斐的家事，她大概能猜到一点点，从周骰到骆日斐，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期间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情，但她从来都没打算过问。
毕竟，于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偶尔擦肩而过的同学而已，她还不足以可以踏足他的人生。
但苏意荷想，如果他愿意，她一定随叫随到。
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苏意荷等到六点半，迟迟都没有等到父母的电话，打电话过去一直显示无人接通。
窗外的天气急转直下，苏意荷莫名有些不安，她正在家族群里发着消息，突然看到采编部门的工作大群里弹出无数条提醒。
苏意荷点进去还没仔细看，手边就弹出两三条信息差不多的新闻:
[公交被货车追尾起火！司机遇难！2名学生烧伤！35名乘客轻伤已送往医院]
骆日斐觉察到苏意荷的脸色不对，目光顺势投向她的手机，他看清新闻标题的同时，苏意荷已经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
傍晚突然迎来一场大雨，城市被灰尘笼罩着显得昏黄暗淡，苏意荷站在路上不停地拦车，然而来来往往的车辆突然变得格外冷漠，除了激起的水渍，没有一辆停留。
“上来。”银灰色的轿车停在面前，苏意荷抬起头就在雨幕里看到骆日斐焦急的脸，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座位。
苏意荷冷的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便感觉膝盖上落下一条毯子。
“擦干头发。”骆日斐专注地看着路况，在雨刷器的节奏声中沉稳道:“现在还没接到电话，是好事，别怕。”
苏意荷蓦地抬头，她很少会有慌张无措的时候，但此时所有的理智就像是全被恐惧吞没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他那句“别怕”。
车内的温度渐渐上升，看着导航所去的方向，苏意荷努力控制眼眶里的酸楚，渐渐让自己镇定下来。
从警局到医院，苏意荷一步不离地跟着骆日斐的节奏，确认父母不在遇难者名单，也没有受伤之后，她才瘫软在楼道座椅里，茫然无措地一遍遍看着手机，等待着父母的电话进来。
没有遇难，没有受伤。
可人确实在车上，为什么会打不通电话呢？
“拿着。”苏意荷焦灼地思考，紧扣在一起的手指突然被人掰开，从中间落下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骆日斐挨着苏意荷坐下，连续奔波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当面对苏意荷时，男人脸上却是鲜有的耐心且从容:“我打听过了，公交车出事的时候，车上有个孕妇，听说有位男医生帮忙救治，同行的夫妻俩一路跟到了医院，听外貌口音，很像是叔叔阿姨。”
见苏意荷陷入思考，一脸焦心，骆日斐就着膝盖往前趴了趴，轻声哄道：“你现在这幅样子，要是被他们看到了，肯定会特别心疼。”
看着楼道里来来往往的急救床，苏意荷再没忍住，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她伸手擦了下眼睛，闷声握紧了手里的纸杯。
“如果……”沉默了一晚上，苏意荷终于出声，“如果不是我非要来双林，他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苏意荷像是已经憋了许久，自责愧疚不安一起涌上心头，她红着眼圈抬头，看到骆日斐在认真地听着她讲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偏过头道:“我为了逃避家里，撒这么荒唐的谎，还害得他们一大把年纪的人长途跋涉，差点遇到意外。周骰，我是不是太任性，太自私了。”
骆日斐伸手握紧苏意荷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那再让你做一次决定，你还会来双林吗？”
苏意荷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骆日斐的话。
她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在同龄人眼里一直是属于很幸运的那类人，家庭温暖父母康健，升学不愁考试如意，就算是遇到再危险的事情，也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很小的时候，苏意荷觉得这种幸运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后来慢慢懂事，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家人的庇护。
也许是从小到大过于乖巧，又从来不反抗，哪怕是苏意荷毕业之后，程佛蕊女士都用一种近乎苛刻的标准要求和约束着她。
这样的保护让她一帆风顺，但大多数时候是令人窒息的，她失去了选择权，没有试错的机会，甚至连朋友都必须是筛选过的。
因此，在人生中的第二十四个年头，当她看到可以逃离的机会，立刻就瞒着家里悄无声息地给自己选了另一条路。
她无处可去，只有双林是曾经到过的地方。
苏意荷原以为一切会重新开始，而她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过的很好。直到她发觉自己离开这么久，家里居然没有大肆找她时，突然就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答案。
她以为的自由，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直到骆日斐的出现。那种规律被打破的感觉，就像是纯白的世界被撕开一道口子，她感觉到了寒夜和危险，却也看到了星辰和蟋蟀。
但如果，这样的任性要以家人的生命作为代价，那她心里的那杆天平会毫不迟疑地倒向了另一边。
苏意荷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养父母对我也很好，我成绩不好，他们从来都不会责备，我偷学画画他们也鼎力支持。”骆日斐突然说起自己，语气里难得有一丝暖意:“在我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之前，我甚至从来没怀疑过我的出生。”
苏意荷抬起头，捕捉到骆日斐眼底的暖意迅速散去，“后来我出了事，学校劝我休学重读，家里也没钱让我做手术。”
骆日斐说着，思绪像是回到了那段过去。
苏意荷看到他将手套揉在手心，一下又一下地捏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骆日斐接下来要说的，是会让他难过一百倍的话。
她匆忙擦了擦脸颊，抬手喝光了半杯快要凉透了的水，然后迅速打断道：“我没事。”看了眼时间，又赶紧起身说：“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苏意荷。”
骆日斐连名带姓地喊，见苏意荷停住步子，又主动伸出手去抓苏意荷的袖子。
他脑海里闪过门缝里老俩口市侩地讨价还价的场景，念头一转，轻声笑道：“可他们为了能让我接受最好的治疗，得到更好的照顾，把我送回了骆家。”
苏意荷一直悬起的心终于缓缓放下，她看着骆日斐的眼睛，下意识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比自己的还冷。
某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苏意荷来不及细想，突然又听到骆日斐说：“你父母也一样爱你，所以他们一定会尊重你的所有决定。”
一瞬间，苏意荷突然想起之前书店店主说的那句“很多事情你不说，他门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她正想着，忽然就感觉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看到期盼已久的来电显示，苏意荷想也没想立刻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个人七嘴八舌交织在一起，和平时意见不和时一模一样。
“阿意啊，我到你们小区门口了，门卫不让进呐。”程佛蕊女士嗓音依旧，似乎半点都没有受到意外的影响，嘴里还在小声抱怨和人，“我就说双林最爱下雨，常年湿淋淋的，又潮又冷很容易生病，交通也不好。”
她自言自语，抱怨里又夹杂着着急，“外面雨好大的，你快下来接我们。”
苏意荷听到父母没事，顿时放松下来，她忍着鼻音：“你们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回来？”程佛蕊似乎有些疑惑：“大晚上的你们去哪了。”
苏意荷这才问起35路那场车祸，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男人就一把夺过手机道：“那个意荷啊，你放心，我和你妈没事。我们把人照看到医院，就直接赶过来了，路上车太堵了，手机又没电了，所以一直都没联系。这会，我们还是借了门卫这边的充电宝，才跟你通上话。”
苏意荷嘴上答应，脚下急忙沿着楼梯下面跑，骆日斐一把抓起旁边的纸杯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探头探脑的一对中年夫妻。
“你现在才回来啊？”程佛蕊趴在医院窗口，看到苏意荷被骆日斐护着往外跑，这才慢悠悠地说，“那我们旅行团要赶不上了。算了算了，你们在外面慢慢逛吧，我和你爸先去赶航班，下次再过来看你们。”
苏意荷那边还在说话，程佛蕊就直接挂了电话，紧接着转头朝着男人生气道：“刚刚你干嘛说什么门卫，阿意回去肯定要穿帮的。”
“啊呀，我给忽略了。”男人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又坐回刚刚苏意荷坐过的位置，忍不住道：“你说你，非要来闹这么一趟，你看刚刚阿意多着急啊，你又不让我过来。”
程佛蕊把手机塞到包里，拢了拢领口，回想着刚刚看到骆日斐和苏意荷的一举一动，满意道：“你懂什么？反正我知道阿意现在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人家二人世界，你一糟老头子跑去干嘛？有没有眼色。”
“那你也不能害得闺女白着急啊。”男人明显说不过，但还是挣扎了一句。
程佛蕊终于还是有些心虚，半晌，她扣着手指道：“不这么着，我哪知道她是不是从哪雇了个人糊弄我们。”她说着忍不住抬了下下巴，朝着骆日斐离开的方向赞赏道:“我原来还担心你闺女吃亏，现在看来，她眼光比我好。”
“走吧。”程佛蕊眸色微暗，神色似乎还有些失落，“闺女大了想法多，就让她多吃点苦，长点记性，将来回家哭鼻子，才知道我们是为她好。”
听到这里，男人略微怔了一下，看着妻子赌气似的转身离开，他突然微微无奈地笑了一下。
看来，刚刚程佛蕊是把那年轻人的话听进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做父母的的确不能逼得太紧。
“你慢点，”男人跟上去，忍不住碎碎念:“你刚刚不是还撞到腰了，走那么快干嘛。”
同样走的快的还有苏意荷，她一下车就直奔门卫处，然而转了一圈，除了空荡荡的窗口，就是瓢泼的雨声。
视频再次打通的时候，程佛蕊已经进了机场大厅。苏意荷一直聊到空姐开始检查，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意荷看着客厅里摆满桌的半成品蔬菜，突然想到骆日斐不知道到家了没，她点开微信，拨通了语音电话。
“聊完了？”电话那头，骆日斐的声音很轻，四周隐约还有雨水声。
苏意荷意识到什么，匆忙拉开阳台往下看去，就看到男人正站在小区花园里的避雨亭里，旁边是一把黑色的伞，而他正穿着那件白短袖正朝着自己看过来。
苏意荷眼眶微微泛酸，忙道：“你一直在等我？”
远处的骆日斐抬了下手里的袋子，声音从话筒里清晰传出：“男朋友倒计时，还有1个小时零13分钟。”
他问:“我买了一份热饭。还想吃吗？”
话筒里传来轻微的风声，随着“嘎吱”一声推门，骆日斐扭过头，就看到苏意荷冲进雨幕，正朝自己径直小跑过来。
他下意识撑着伞走向苏意荷，两个人就差一米的时候，苏意荷突然伸出手臂，踮起脚尖抱了过来。
“周骰。”苏意荷有点鼻音，嗡声笑道，“你怎么这么敬业，我都不想让你下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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