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命运

萧琦曾经以为，这一刻到来时，他一定会崩溃。其实他从来未敢深想，他在意识里一直回避着这件事。此时此刻，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不像真的……直到他颤抖着走进病房，经过低着头一脸遗憾难过的李医生和护士们，亲眼见到那一幕，他才确认……

        按理说，萧琦还未出生时便已经历过一次失去，虽然他绝对不会有意识，但他母亲的深深悲恸或许沿着血液进入了萧琦幼小的生命。萧琦还未出生，便被刻上悲伤的印记，那丧失的感觉，深深地留在他的生命之初。后来，爷爷突然去世，萧琦第一次目睹了死亡。那是震撼的经历，唤起了他记忆深处的痛苦，那时的他还太小，无力承受那种痛苦，便再次将之封存，可是因此，他的情感却日益麻木，也愈发抗拒对任何人投入感情，害怕依赖任何人。

        可他偏偏是那么容易依赖别人，他的生命仿佛没有生而便有的界限，他的界限是他后天努力建立的，拒绝、排斥、伪装，疏离、孤立、隔绝，这界限并不是真实的，囚困着他真正的自我，阻碍着他真正的成长。

        所以，当白璐未经他的允许，闯入他生命的时候，他没法拒绝，他拒绝不了。其实，他真的很渴慕白璐身上散发的温暖和光芒，甚至有些偷偷贪爱那种被人追求、被人喜欢的虚荣感。当李哲拉着他进入话剧社的时候，他同样抗拒不了，他并未有过真正的朋友，大多数人没有那种耐心，不愿包容他的不安全感。他觉得，如果他在别人面前显现出他真正的样子，别人一定会惊恐万分，离他远去。

        就像此时，多丢人啊，在那女孩面前。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这样，从出生时便注定和悲伤捆绑在一起。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楚佳桃那个女孩那样莫名地吸引他了，因为那女孩和他有着迥然不同的地方，她身上有些东西正是他一直渴望而难求的。

        啊，真实的自我，那女孩尽管柔弱，尽管看起来毫无力量，总是需要身边的人保护，但萧琦知道，那女孩生命里蕴含着满满的爱，她有着完整的自我，正是她对自己说：“心中所向，即是方向。”

        为什么他没有她那种洒脱和自由呢？

        他知道，他天生便被囚禁，因为他其实是个残疾人，心灵上的残疾人，他不可能获得自由……

        尽管那女孩今天看起来是那样弱小，但她终有一天会羽翼丰满，成为成熟、坚强的女性，就像她的母亲那样，让人尊敬、又会勾起人的自卑。

        是啊，在那女孩面前，他心灵深处的自卑被勾起，那其实是一种带着痛苦的吸引，不知为何，那女孩能轻易唤起他内心深处最痛的部分，就像此时此刻，他生命中最狼狈的时刻，那女孩却出现在他身边……

        他“扑通”一下跪在奶奶床前，他知道此时此刻那女孩一定会笑他的脆弱、他的无力、他的狼狈，其实他决然不愿意将这些展露在她面前，他甚至忽然有种极强的抗拒心理，希望那女孩不要在这里，他想静一静，所有人都走开，让他和奶奶呆一会儿。

        但现实绝不尽如人意，忽然，他听到一声尖叫，响彻病房：“妈！您怎么啦！”

        萧琦连头都不用回，便知道发出这刺耳尖叫的是姑姑，接着，他听到姑姑接二连三的叫声，连续喊着“妈”，可是奶奶在时，从未见过她对奶奶有这么深的感情。萧琦打从心底地感到厌恶，真想将姑姑赶出病房，可他双腿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他实在无力做任何事。

        “吵什么吵？”忽听一声训斥。

        萧琦转过头去，见伯伯严厉地看着姑姑。

        萧茹的嘴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但又收住了，她狠狠地盯了萧寒一下，不再喊叫。

        萧琦轻轻触摸着***手，***手还是温热的，这让萧琦想起无数次奶奶睡着的时候，他握着***手，也在床边睡着;这让萧琦想起小时候，他紧紧握着***手，生怕和奶奶分离。最后的这段时光，奶奶常常握着他的手，一会儿轻轻地、慢慢地握，一会儿紧紧地攥着，像是要传达什么，萧琦后悔没有问，此时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此时在门外，曾智楠和楚佳桃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本是来这里帮萧琦奶奶处理遗嘱问题的，可此时没有这种必要了。此时，萧琦家仿佛发生了巨大的地震，而她们却莫名成为了旁观者，她们什么都不能做，却又决不能就此离开，因而莫名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状态。

        就在刚刚，李医生见到楚佳桃后，得知曾智楠也来了，就在楼下，便欲离开病房去找，但没走几步就被萧琦追上。原来，是楚佳桃无意中瞥见监测老人血压和心电图的仪器，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总觉得心电图有些异常——当时秦姨出事前，楚佳桃就曾见过类似的显示，虽然她不懂这些，也可能记错了，但以防万一，她赶忙叫萧琦把李医生叫回来。幸而，李医生还没走远。

        但李医生回来时，老人的情况似乎又有所缓和，李医生检查了老人的情况，当时，情况还好。

        然而老人的病情却在萧寒进屋后忽然变化，连李医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经站在屋里，就在老人身旁，却仍没有将老人救回。他没法向别人表达自己心中的内疚与懊悔，假如当时他再仔细诊视，会不会便能发现那时毫无危险征兆的老人其实已处于生命最后的时刻了呢？可是，老人的儿子进来时，他还笑着和他打招呼呢！

        多么吊诡！

        仿佛是命中注定，李医生记得，老人刚刚还和自己谈论起她的儿女，尤其提到了长子萧寒。他当时没有意识到，老人向他诉说的并不是她的担忧，而是她心中最终的决定。

        如果非要解释，也许吧，萧寒进屋见到老人的刹那，一定拨动了老人心中的某处，那一刻老人内心发生了什么？此时谁也无法真正了解了。

        结果却是那样真实而残酷地摆在了那个年轻的、命途多舛的男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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