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长大的代价

“大夫，我母亲她……”赵顺全急忙迎上去，此时，他的心已悬到嗓子眼儿。适才那紧张的十余分钟，对他而言已如同难熬的一个世纪，但接下来医生的话语，却令他跌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摇摇头，这位医生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没有睡好，又似是情绪有些激动，她脸上充满了歉意和无奈，嘴唇紧绷着，手还微微有些颤动，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医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尽力了是什么意思？您和我说清楚啊！”赵顺安无法接受现实，抓住医生的双臂，声嘶力竭地喊着。

        楚佳桃自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但她同样没法接受现实，有些恍惚，就在十几分钟前，她才刚刚沉浸在一场似真似幻的梦里，在梦中，秦姨的样子是那么真切，那梦中的情绪仿佛还没消散，楚佳桃就受到眼前现实的冲击。她站着不动，不确定要不要往病房里走，医生和护士已经陆陆续续走到门口，对赵顺全说着节哀顺变等语，但没有人对楚佳桃说，也许是因为赵顺全刚才爆发出令在场所有人内心都痛切震颤的哀鸣，但楚佳桃却愣在原地，没有呼喊，也没有哭。

        平时，她分明是最软弱的人，但此时此刻，像是有一种力量支撑着她似的，她扶住赵顺全，开始安抚他的情绪，接着，她开始给母亲打电话。

        电话里，曾智楠沉默了三秒钟，而后说：“好的，我知道了。小桃，我用最快的速度过去。”

        人生像一场赌博，这是不久前秦姨和楚佳桃说的话。那么，秦姨这场用生命压的赌，是输掉了吗？赵顺全已走进房间，伏在秦姨身边嚎啕大哭。而楚佳桃却不知为何，既不敢往前走，也哭不出来，脑海中却不断地浮现各种关于秦姨的记忆：她说过的话，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认真地在汇金苑的家中擦着地，用心烹调着可口的饭菜，仔细擦拭着茶杯茶碟的场景，她用袖子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继续一刻不停地劳作，仿佛从不知道什么是累。秦姨总是在楚佳桃耳边叨唠着，劝她多走出家门，多和朋友交往，甚至还劝她要好好珍惜男朋友，秦姨从来不懂楚佳桃和曾智楠读的那些书中的内容，但却总是用自己的方式给她们忠告，她的字字话语中透着深切的关怀，此时在楚佳桃脑海中如泉涌般一一浮现。楚佳桃感觉眼泪就在她心里堆积，但不知为何，听着赵顺全撕心裂肺的嚎哭，她的泪就像纷纷请假了一般，拒绝到来。

        这是楚佳桃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死亡，它似乎既突如其来，又显得似乎早有征兆。面对病痛，秦姨表现出的泰然洒脱超乎常人，表现出一种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乐观和勇猛，这叫人敬佩，眼下却又叫人心痛。不管秦姨再怎么努力抗争，现实的窘境其实一直不断地给秦姨的家庭施加压力——秦姨的病叫她今后不能再从事太多体力劳动，而常年需要秦姨大量供给的她的丈夫和大儿子像秤砣一样紧紧拉着秦姨，依赖着秦姨，拼命往下坠。接下来即使秦姨出院，全家也只能仰仗着小儿子一人的收入，小儿子说不定还要分出许多精力来照顾秦姨。依照秦姨的性格，她是断然不会接受曾智楠的救济的，哪怕是出于朋友的帮助，秦姨也不能长期在这种单方面的不平等关系中泰然处之，日后的生活叫人一想起来就犯愁，加上这次生病还有不少医疗费，说是从秦姨以后的工资里慢慢扣，但她心里当然清楚她今后甚至连继续工作的可能性都没有，又怎能靠劳动偿还这笔费用呢？如果秦姨不是一个这般自强自立的人，或许她也可以长期依靠曾智楠的帮助，就像她的丈夫和大儿子也长期依靠她的帮助一般，但她的性格叫她不可能这样，楚佳桃现在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性格决定命运，她甚至觉得是秦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未来可能会给小儿子带来沉重的负担，所以才决定撒手离去……可是，她那面对疾病和死亡的乐观又怎么解释呢？有些事情，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不久后，曾智楠来到医院，不善于表露情绪的她见到已经离去的秦姨，仍是悲伤地落了泪，但她只哭了一会儿，便开始安抚赵顺全，并着手安排接下来的事。

        几个小时后，东方既白，秦姨的病床已换上了崭新的洁白床单，病床旁的仪器已不会再显示秦姨的心跳，没办法再监控秦姨的健康，但楚佳桃仍旧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她走到房间里的桌前，桌上还放着她这几日细心地为秦姨记录的身体状况的日志。楚佳桃翻开它，里面详细地写着日期，时间……看着上面的笔记，楚佳桃就能回想起前几日她记录这些内容的场景，那种紧绷的心情现在忽然空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但她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小桃长大了啊。”

        忽然，楚佳桃的耳边似乎听到这样一句温柔话语，她赶忙回头，四下无人，唯有窗外的太阳已经渐渐升起，阳光洒进房间，肆意地落在硬皮沙发上，笔记本上，楚佳桃的头发上，而秦姨之前躺过的病床上此时显现的是楚佳桃的影子。

        她长大了吗？她觉得自己的心绷得紧紧的，分明有一些情绪，但她却下意识地克制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克制。感觉自己明明随时都会倒下，却一直还在坚持站着，没有崩溃，也没有恐慌失控。这是变得坚强了的表现吗？此时，她虽然哭不出来，但心头有种她也没法详细描述清楚的痛楚，交织着，纠缠着，如果这种感觉就叫作长大的话，那长大……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长大，真的要付出这么痛苦的代价吗？

        “小桃？”这时，楚佳桃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声呼唤。

        她回头，见曾智楠正在自己身后，母亲的眼中有悲伤，但也同样透露着坚强，以及一种类似慈悲的柔和目光。楚佳桃和母亲对视，她忽然发现母亲的眼睛和梦中自己看到的自己的眼睛有几分相似，当然，她们本就是母女，但楚佳桃此时头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母亲有某种心灵上的联系。她不是孤独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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