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京城落雪
于谦说的对。
任何规矩，任何束缚，都扛不住时间的侵蚀，人性的贪婪。
随着时间流逝，再好的政策，终归会慢慢失效。
当年嘴里喊出天下无敌的大明，是真的天下无敌。
可看看如今的军卫法？不就是被时间和贪婪侵蚀殆尽，已然变成空架子。里头装着的，不再是大明无敌的军队，而是世家权贵愈演愈烈的贪婪。
这也是朱钰一定要推行农庄法，替代军卫法的原因。
再不赶紧推行新法，替代旧法，继续演变下去，大明就真的完蛋了！
朱钰坚定的道：“于大人所言，朕心里清楚的很，正因此，才必须施行此法。”
于谦沉默，端起茶杯，将已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是凉的，心却是热的，冰凉的茶水入了肚子里，就变得温暖了。
“陛下所言极是，是微臣着相了。”
“此官舍法，于大明大有裨益，确实该施行。”
“不过到底该如何施行，要先从哪里开始，又该如何普及，还需详细讨论。”
“这方面，微臣懂得不多，建议叫上金尚书，以及吏部尚书王大人，他们更明白其中门道。”
于谦推荐这两人，背后的理由其实挺复杂，牵扯到几位大臣的人生经历，以及他们如今的职位。
于谦早年乡试落榜，随后勤学苦读，终在数年后一飞冲天。
虽因敢说实话最终评了个甲等，没能如愿以偿的当上状元郎，却也是大明百万学子里，卷出来的万里挑一。
一当官，便是巡查御史，地位着实不低。
他走南闯北，结交三教九流，在民间声名鹊起，无论黑白都打过交道。
正因此，于谦对中低层官员之苦，多少有些了解。
在官舍这件事上，便也就能给出一点具备实际价值的建议。
但他终究是一飞冲天。
哪怕后来由于没钱孝敬，更不愿意孝敬，得罪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太监王振。
也是直接被下了大狱，没有担任中低层官员的实际经历。
这方面，于谦不如金濂。
金濂如今乃是户部尚书，整个大明的权力巅峰，但曾经过得可是很惨。
家里有钱，自幼天资卓越且努力，顺风顺水考上进士，之后直接做了湖广道监察御史。
到此为止，一点不逊色于谦，然而接下来，两人迅速拉开了差距。
于谦的人生履历，突出一个无敌。
除了幼年受挫，之后便是一路高升。
也就是被太监王振坑害时，人生陷入低谷。
其他时候，都在高歌猛进！
而金濂则不同，最初时水土不服，能力无法匹配职位，朝廷要他抓巨盗，他没抓住，于是被免了官职。
是后来凭个人能力抓住巨盗，这才官复原职，接着金濂就向郡县开炮。
言郡县官吏贪浊，宜敕按察司、巡按御史察廉能者，如洪武年间故事，遣使劳赉，则清浊分，循良劝。
明宣宗嘉纳之，擢升金濂为陕西按察副使。
金濂就此踏进权力高层，后来几经周转，做了刑部尚书，掌管大明律法，对中底层之事，更是知之甚详。
这便是于谦要推荐金濂的理由。
金濂有过一段被免职，在衙门里打下手的经历。
对中下层官员之苦，了解很深。
在官舍方面，朱钰询问他，远远比询问于谦更合适，更有好处。
而推荐王直，理由倒简单。
无论如何，王直都是现今的文官之首，皇帝想对文官集团动刀，总得和他通通气。
更何况，皇帝这想法可不小，必然会搞出大动静来，很可能会直接改变文官集团的结构。
这种事不和王直打个招呼，怕是要出大事。
朱钰从善如流，打算回头便分别找这两位聊聊天，等到官舍制度商量出个详细来，就找个合适的人施行下去。
这个人选，最好从锦衣卫里面挑，正好锦衣卫千户得有个十几二十几人，大多数都很有能力。
从中挑几个可靠且不贪恋金钱的，应该不难。
到时候，一个负责给官员们发福利，一个负责调配运送钱粮，最后一个则负责记录官舍所有人员来往。
完美！
就是不知文官集团愿不愿配合。
大明聪明人可不少，能看穿这件事情本质的人到处都是。
还是得看皇帝的手段如何，不然这些文官闹起来，动静可不会小到哪去。
朱钰不免有些羡慕那些开国皇帝，凭借开国威望，想杀谁就杀谁，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哪怕是坑杀功臣，也只是在死后被人一顿狂喷，这算啥啊？
难道，他们还能把死人的脸皮给喷下来吗？
他这位群臣捧起来的庶子皇帝，即便一通操作巩固了皇权。
终究还是限制太大，连给底下的官员们发福利，都必须得和王直这些大佬通好气。
不过等到官舍实行，自己将真正拥有一批拥戴自己的官员。
到那时，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皇帝的权力将会放大，受到的限制将会减少许多。
朱钰爱国爱民，这和他为自己的权利谋划并不冲突。
若是两者冲突，朱钰必然选择前者，而现在，他想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两人就此事讨论了许久。
官舍一事，看似不大，实则影响深远，将会彻底改变整个明朝的走向。
直到夜深人静时，朱钰才离开于府，手里牵着马，慢悠悠的回家。
暗地里，十几个锦衣卫紧紧相随，皇帝太过重要，他们当然不可能任由皇帝独自一人出行。
朱钰最初还抗议过，他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几个杀手来刺杀纯粹是送菜，几个呼吸就能镇压对方。
后来想到自己实在重要，一旦受了点伤，不知多少人会受到影响，干脆也就任由锦衣卫在暗地里跟着。
朱钰边走边想之前和于谦的交谈，忽然感觉到夜风变得更冷了。
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模糊。
抬头望去，年轻的皇帝愣在了原地。
漫天星辰依旧闪烁，一片片白雪仿佛凭空出现般，朝着万家灯火缓缓落下。
下雪了！
严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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