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淳德县

陪同皇帝微服私访的，除了萧懿瑶，还有高嵩、中书令韩济、太常卿范士文、中书舍人李崇，侍卫郑康和郑达。除此之外，韩济又安排了御林军一千，暗中保护皇上。

        众人到达淳德县的时候，天下着蒙蒙细雨。淳德县县令杨邦琮亲自在城口迎接，虽皇帝是微服私访，依李崇的提议，还是通知了淳德县县令，令他接驾。

        杨邦琮四十来岁，身穿官服，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劲儿。众人随杨邦琮到了淳德县县衙，只见县衙巍峨气派，全不似一路走来看到的民生凋零。杨邦琮带众人进了一间名为“抱春晖”的院子，进了屋子，请众人坐下，命主簿为众人倒茶。

        杨邦琮谄笑道：“皇上，这茶虽比不得宫中，可却是我们淳德县上等的好茶，这淳德县几百里地，只有那一亩地土地肥沃，呈赤色，无论种粮还是种茶，产出的东西都比其余土地上等百倍。这茶叶是取三月的嫩芽和去秋寅时的露水所制，闻来便有一股芬芳，喝起来更是萦绕舌尖，沁人心脾！”见众人不出声，他又道：“皇上喝了茶，再尝尝我们淳德县的美食，已经着人在做了。”

        齐贤微微蹙眉，说道：“杨大人，朕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品茶和美食。只想知道，前翻暴发民乱是怎么回事？”

        杨邦琮道：“暴雨所致人心浮动，原本对朝廷有二心的人，趁着灾情蛊惑百姓，妄想动摇朝廷根基，实在是可恶！好在有卢太尉调度，□□很快平息……”

        不等他说完，齐贤问：“朕看上来的折子，说是死伤千人，是不是？”

        杨邦琮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是……死伤千人。”萧懿瑶站在齐贤身后，注意到站在杨大人身后的主簿紧皱眉头。

        齐贤道：“淳德县灾情刚发生时，朕便下旨抚慰百姓，如何竟能激起民乱？这死伤千人之中，他们的父母子女失去亲人，如何能不怨恨朝廷？此外，为何会有在灾情前便对朝廷有二心的人？若百姓能吃饱穿暖，不曾受欺辱，所见所感皆是阳光普照，如何会对朝廷有二心？”

        杨邦琮道：“皇上有所不知，神州大地纵横几千万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何况百姓众多，所思所虑尽不相同……无论怎样，支持朝廷的百姓占多数，这便够了。”

        齐贤看着他，只见他眼角下垂，一动不动，看似十分恭敬，实则说出的话竟有冒犯之意。他正色道：“如你所言，大魏疆土广阔，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实属正常。可是淳德县是什么地方？毗邻京西，是天子脚下！若将天子脚下发生民乱视为寻常，边疆地区又该如何？”他看向桌上的茶，继续道：“这一路走来，但见民生凋零，百里无鸡鸣！而你淳德县令，竟在衙内喝好茶，吃美食，你如何担得起这淳德县的父母官？”

        杨邦琮连忙跪下，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为淳德县殚心竭虑，卢太尉全都看在眼里，就在去年，还赞臣爱民如子，并亲赐匾额。就……就在进门那处匾额，那四个大字，是卢太尉亲笔写的啊！”

        “卢太尉？”齐贤冷笑，“朕看你如今是只知卢太尉，不知有朕了！”

        见齐贤发怒，杨邦琮连连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站在齐贤身后的萧懿瑶一直观察那位主簿的神情，在杨县令说话的时候，他频频摇头，似有许多不认可。她俯身在齐贤耳旁道：“皇上，不如请杨县令出去，听听那位主簿怎么说。”

        齐贤这才注意到杨邦琮身后的主簿，便道：“你先下去吧！”又以眼神吩咐郑康，郑康一个箭步，跟在杨邦琮身后，以免他有不妥之举。

        杨邦琮独自退下，心知皇上必定要问其余几人，他向来知道主簿与他不和，不禁心头叫坏，早知如此，便该称主簿生病，不叫他面圣！此刻情形，恐怕必须上报卢太尉，他刚想走远，郑康拦住他，说道：“杨大人，皇上还在里头呢，您就在这儿候着吧！”杨邦琮看向郑康，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自己绝非他对手，便谄笑道：“是是是，老夫知道。”那海申虽与自己不和，不过他素来知道自己在这淳德县已是树大根深，又深得卢太尉器重，想来未必敢多舌，如此想着，强令自己放下心。

        屋子里，齐贤问那主簿，“你叫什么名字？”

        主簿跪下道：“微臣海申，叩见皇上！”

        齐贤道：“杨大人出去了，朕想听你说说。”

        那主簿支支吾吾，似乎心有惴惴。韩济道：“你该知道，皇上在此，此刻你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萧懿瑶看出其中关窍，说道：“皇上，海大人恐怕是世居此地，有家人需顾及。不如……不如皇上给他个恩典，承诺其家人不受连累，也好叫海大人畅所欲言。”

        齐贤回头看了眼萧懿瑶，她不愧是萧敬的女儿，朕尚未想到的，她居然先想到了。于是对海申道：“你且放心，只要你说出所有事情，朕可调你去他地为县令，允你带上家人子女，不必担心在淳德县受人迫害。”

        海申闻言，郑重的扣头，说道：“半年前，淳德县大雨延绵数月，有时一天的降水量能达到往年一年的，城里许多民宅已经被淹，灾民流离失所，其状甚凄。皇上命人开仓赈灾，殊不知从京城运来的粮食，真正免费发给灾民，不及百分之一。大多数都被有些人中饱私囊，再以高价卖给百姓，许多百姓饿死，路见尸骨。灾情之后，皇上下发的百万两黄金，真正用于百姓身上的，恐怕没有五万两！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故爆发民乱！杨大人派兵镇压，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命令，不仅杀害闹事之人，连街头无辜百姓，都有为此丧命的！除此之外，在这场□□丧命中，并非杨大人所说的死伤千人，依臣所知，最少有万余人哪！”说罢，他掩袖涕零，“微臣身为地方官员，上不能为圣上尽忠，下不能怜惜百姓，微臣……微臣实在愧对皇上！”

        齐贤良久不语，他没有想到，淳德县之事竟如此肮脏血腥，更没有想到，自己在皇宫所看的折子，竟非当地实情！他面色阴沉，说道：“一个小小的淳德县令，如何有这般本事？”他似乎在问海申，又似乎自言自语。

        海申扣头道：“杨大人在淳德县树大根深，他的哥哥杨邦珑在淳德县经商，一年最少有十万两黄金的收入，弟弟杨邦环乃淳德县第一恶霸，曾经将人打死，最后不过是赔钱了事！他至少有五十个手下，在淳德县，看谁不顺眼，便随意暴打，看到哪位姑娘好看，便上前调戏。百姓知道他是县令的弟弟，皆是敢怒不敢言！”

        齐贤气极，问道：“他们如此猖狂，为何朕从来不知道？为何从没有人惩办他！”

        海申道：“皇上有所不知，杨大人是二十年前卢太尉任京县丞时便跟随的人，是卢太尉的心腹！他常常说，再过个几年，卢太尉便会将他调去京城，做更大的官！地方官员知道他是卢太尉的人，无人敢参他，更无人敢动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上京的奏折必先经卢太尉，才能到达圣听，冒然上奏，不仅动不了他，反而会打草惊蛇，为自己招来祸患！”

        齐贤气的发抖，说道：“朕没想到，太平天下的表面，内里竟是如此不堪！百姓们在我的治下受如此欺辱，实在是我的过失。”

        海申忙道：“皇上少年天子，故而有人敢欺上瞒下！只需除去朝中奸佞，大魏必定会有真正的朗朗乾坤！”

        齐贤道：“大魏还有有你这样的铮铮忠臣，是大魏之幸，更是大魏之福。海大人，有你这样的忠臣在，朕相信，必能扫清阴霾，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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