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1）

我没想到，江流君说的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高一下半学期开学没多久，她说要介绍个帅哥给我，是她的发小，以前不觉得出众，没想到最近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故五星推荐！我暗自腹诽“水灵”是形容男生的嘛……她拍胸脯保证这个男生人品绝对靠谱，就是最近受了点情伤——女友出国念书分手了，让我抓紧机会，务必要趁虚而入。我听得冷汗涔涔，寻思着这到底是帮我找幸福呢还是帮她发小找心理咨询师啊。

        善良如我，正闲得发慌，还是加了她发小的社交账号。发送账号申请时我添加备注：一个不知名的暖心美女。好怕被举报啊……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了一分钟，对方通过了。打招呼后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先自报了家门，也因此得知他叫徐益。

        鉴于对方是一位刚刚失恋的伤心男孩，我一改从前剽悍画风，遣词造句一再斟酌，务必确保使人感到如沐春风再发出。我没有刻意想促成某段关系，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想要一段怎么样的关系，对我来说和异性相处是我一门无法实践的课程。我像一条深海的鱼，擅长伪装和掩饰，却无法脱离这样的环境去水面看看其他风景。

        无法用正确的心态来结识异性，这让我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刺痛了我敏感自卑的神经。对我来说，可能认识徐益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不同校不用见面，不用顾忌任何印象分，也不用在意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是一种无负担、可以自然相处的关系。

        江流君没有说错，徐益确实是一个真诚柔和的人，大部分时候我都扮演倾听者的角色。我听他描述自己平时的生活，和前女友的感情经历，以后的梦想……尽管叙述方式有些枯燥，我还是深深感受到他的单纯和真挚。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理解高中生的失恋，觉得这个阶段的感情虚无缥缈，谈“失恋”二字略显矫情，完全无法共鸣。但是我还是在感受到徐益时常低落的情绪后力所能及地给予了安慰。我不知道男女生需要的情感回馈是否相同，彼时我没有太多和异性朋友相处的经验，所以一开始我是尽力温柔劝导，“不要这样想啦，时间会治愈一切”，“说不定你们坚持一下等到回国就能再续前缘”，“你很优秀，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车轱辘话来回说，说到后来我都没新鲜台词了。好一段时间后，我也乏了，逐渐显露出英雄本色：“谈恋爱不如跳舞”，“再唧唧歪歪，头给你打歪”，“客服1685建议您这边可以把心思转移到学习上呢”，“再提到这个话题给我打钱”，“你若盛开清风自来，你若盛不开请回娘胎”……他都没有生气，大部分时候傻傻地回：「哈哈哈，知道啦」「别骂了别骂了，你怎么有这么多新鲜的训示」，真是一个难得的好脾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放下了情感问题，我们的话题开始回归日常。因为不同校，大部分时候我们分享校园生活新鲜事或者吐槽课业。有时候我会推荐最近看的电视剧，他每次都超认真的去看几集再来和我讨论，真是被他的认真给打败了。偶尔，他遇到了情感困惑，我就会以知心姐姐的身份通过摆观点举例子讲事实的方式与他进行友好会谈，他每次说不过我时就用一句“你又没谈过”展现出最后的倔强，我以退为进回他“行，是我僭越了，以后再也不说”，他马上又是道歉又是反思。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我们竟然就以这样的方式聊了一个学期，就像从不见面的笔友。我也逐渐习惯了和他的每周一聊，和他交谈时我是轻松平和的，不用担心尴尬，也不用非要给这段友谊定性。徐益和很多初高中男生不同，不会用嘴贱的方式刷存在感，也从来不会提出莫名其妙的问题和要求，他像一只家养猫，呆萌、单纯、温顺，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对同伴展现出天然的友好和尊重。

        有一天他问我：「你为什么在加我时备注是一个不知名的暖心美女」

        我：「我喜欢在短时间内尽快展现出我所有特征」，又补充道：「难道我不是？」

        徐益：「是是是，谁说不是我和他急」

        我表示很满意，和徐益聊天总是如沐春风，和他相处时我常常感觉是自己是一帮之派的老大，坐拥一方江山，好不威风。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徐益竟然喜欢上了我。

        暑假的一天，徐益突然发来信息：「我考虑了很久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你」

        一时间我懵了，这真的太突然了，我们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流水的笔友吗？我不敢相信，试探着回答：「不会吧哥，我觉得你还是心系大洋彼岸的女友比较好」我寻思着你赶紧掉头吧，可千万别轻易走出上一段感情了。

        徐益：「是“前”。我认真的，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救命，他竟然是认真的。其实仔细想一想，也不是无迹可寻。他总是以我的感受为先，认同我所有夸张戏谑的观点，有好吃的零食让江流君带给我……只是我之前一直把他的这种示好归结为他的性格使然，以为他对所有朋友都是一样的。

        大脑停止理性思考，所有情绪争先恐后向我奔袭而来。荒乱、错愕是第一梯队，随后是害怕、无措，再是初中那晚的痛苦感，一浪接一浪。深呼吸冷静下来，强行让大脑开机运行，我问自己对徐益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没有答案。和他的相处很舒服、很自在，也很有安全感，可这是喜欢吗？如果我现在拒绝了那会失去这个朋友吗？我会后悔吗？我承认现在习惯有他在身边，但也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关系的可能性，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这件事被我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们怎么会知道，而且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已经成年了这是我的情感自由，就让他们抱着陈旧的观念过一辈子吧。我的内心天人交战，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我一个人苦闷地思考，这种问题也不想和任何人商量。

        深陷纠结反而推动了我逆反情绪，最终，叛逆感占了上风。我几乎不留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时间，发送：「那我们试试吧。」发完我面红耳赤害羞到想在黄土高坡高歌一曲，去陕西打一段安塞腰鼓。

        徐益像是一直等在屏幕前，立马回复：「太好啦！你好，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这个词真是肉麻得我一激灵，关系的转变也太快了。我尴尬地回了一句闭嘴然后匆匆下线了。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一团乱，才发现比做出决定还困难的是后悔这个决定，我真是冲动他妈给冲动开门——冲动到家了。即将到来的早恋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和兴奋，反而是恐惧、羞愧和厌恶。是的，厌恶。

        当我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太奇怪了，世界上应该只有我会这样吧？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而面对这种反常的心理我也无法开口和任何人商量。我惊诧于自己的怪异，不断分析这种情绪的由来。也许是初中那次教训留下的阴影，也许是因为我对待感情天生的反骨，又或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回避型依恋人格……不管是因为什么，我有病，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最后给自己下了定义。

        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和徐益的关系变成了一个难点。他真的太无辜了……他完全不知道我的心理动态，也许他以为明天就是一段美好的校园恋情的开始，却不知道很快又要被伤害。想到这里，我对他充满愧疚，我没办法对他直言我的真实想法，一方面他一定会因无法理解而大受伤害，另一方面宣布结束就意味着我承认了它的开始，这对我是一个污点。但我也做不到违心逢迎将感情进行到底。我选择了最无能的解决方式——逃避。

        每次徐益和我聊日常话题的时候我还能硬着头皮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是一旦扯到情感方面或者有暧昧对话我马上转移话题，态度之冷淡，闻者伤心。噢上帝！为什么要让这个可怜的男孩受到连续两次的情感伤害。徐益也慢慢感受到了我的疏离，我的抗拒，我越来越少的上线时间……我就像一个婚后不着家的渣男。不知道在徐益眼中我是不是一个得到了就不珍惜的渣女，但是无论怎么想，也比知道我不是一个正常人要好得多。我私心希望这段感情能随着我的冷淡不了了之，让时间治愈一切。反正我们从来没见过，相处不久，也没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他不至于对我有多深的感情吧……我这样安慰自己。老天保佑徐益能赶紧在自己学校找到双向奔赴的美女，好知道我是多么不值得，也能因此减轻我的愧疚感。

        有一天徐益终于问我了：「怎么我感觉自从我们确立关系以后，相处得还没以前自然？」确立关系……敏感词汇精准踩到了我的雷达，警报声在心里拉响，我局促得坐立难安。

        我：「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可能还是做朋友比较好」我立马提议，祈祷他顺坡下驴。

        徐益：「不要，进入状态总要一个过程，磨合磨合就好了」我汗如雨下，佩服他的坚持，佩服到想给他一棒槌。

        他接着又发：「我觉得你好冷淡哦老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老！婆！sos！我尴尬癌晚期患者快叫120直接把我抬走吧。

        我：「别别别我们以前的称呼就很好，别致，展现我们95后的个性和风采。你挺好的，是我进不了角色」这是实话。

        徐益：「你是不是后悔了？」是啊我超后悔的，恨不得抢劫蓝胖子时光机回到你当初问我的下午。但是我可以这样回答吗？然后告诉他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心理变态你喊我老婆我就难受想吐？这样回答对他的打击才更大吧。

        思忖再三我还是决定还是等时间治愈一切：「不是后悔，是没有真实感。我们就顺其自然吧」

        徐益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勉强，他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从那以后我便彻底决定当一只鸵鸟，能不聊就不聊，能少聊就少聊，能在线对其隐身就隐身。我们慢慢减少了联系，准确地说是我主动减少了联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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