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重返戛纳
电影节前一天，夏赤，夏忍冬，许言午和牛顿从滨湾出发了。他们乘坐的航班抵达尼斯机场时，已是傍晚了。
一行人拖着行李从机场出来，上了前往戛纳的车，戛纳离尼斯很近，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车程。
夏赤带着人踏入酒店大堂时，已经等候在那的alain冲他走了过来，俩人自然地行了贴面礼。
“小子，我就知道你读不完那个文凭。”
alain感慨地用力拍了拍这个学生的后背。
“抱歉。”
想到自己对alain的辜负，夏赤有点内疚。
“不，你做得对，你需要的不是理论和文凭，而是不断的实践和拍摄。你唯一欠妥的，就是走得太仓促了，根本没跟我好好道个别。”
“当时国内那个电影已经要开机了，我急着回去。”
夏赤心虚地解释道。
他当时确实把alain忘得干干净净，开始是因为沉浸在失恋的崩溃中，一到国内就陷入了没日没夜地拍摄，直到alain给他发邮件，他才把alain这茬事想了起来。
“你们办理入住吧，我去吃饭了。”
alain看着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说道，然后踱步而出。
“大家都到了？行行，我们立刻上来。”
夏忍冬挂掉电话，按下了电梯。
夏赤拖着行李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已经站满这次活动的相关人员，除了主创团队的人，还包括合作媒体和随行工作人员。
除了简山隐。
“简总怎么还没到？”
许言午“合乎时宜”地问道。
夏赤听到这个问题，呼吸都停了。
从安排行程开始，夏赤始终没有问过夏忍冬简山隐会不会来。
他害怕。
他害怕简山隐出现，又害怕简山隐不出现。
他如此渴望见到简山隐，可他又如此惧怕看到他。
“简总还在美国出差，咱们开会吧。”
夏忍冬快速地解释了一下，就切入了正题。
夏赤内心冷笑一声，对啊，他怎么会来，自己就是一段他腻了的插曲而已。
工作人员开始详细地介绍第二天的流程，并且交代各种注意事项——何时何地集合，何时何地上厕所，何时何地装逼，何时何地拍照，何时何地自由活动，以及各种着装小贴士，比如，不能戴领带，只能打领结。
夏赤全程走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开完会，大家出了酒店，来到海边找餐厅吃晚饭。
此时的城市，已然进入了一种微醺的醉态，咸腥味混合着不知名花香的海风徐来，说不上沁人心脾，但着实带着浓墨重彩的慵懒，笼罩在周围。人们在海边的小酒馆和饭店里高谈阔论，觥筹交错。灯红酒绿间，海鸥肆意地在道路上和街边餐馆偷袭桌上和人类手中的食物，仿佛这个世界它们才是主宰。
一片祥和欢快。
可夏赤的心情却像一首泛黄的悲歌。
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他毫无意外地想到了简山隐。
好巧不巧，夏忍冬选的餐厅就在夏赤曾经打工的中餐馆旁边。
夏赤苦笑一下，坐下来点了一杯，然后是第二杯，然后是第三杯……
他并不需要酒精来麻醉，而是需要酒精来清醒。
微醺的夏赤歪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昏黄灯光照射下的喧嚣的海边公路，夜雾微凉，月色迷离，偶尔微风掠过，他想起了那个夏日夜晚，那条路上狂奔的他和简山隐，和那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真贱！
夏赤在心里咒骂自己。
一直以来，戛纳电影节都有两个。
一个在卢米埃尔大厅的华灯璀璨下。
那里有人生至死追求的荣耀和光芒，虚荣和名气，有留名青史，有绝地逢生，也有万人称颂，更有一代又一代电影人的梦起梦碎。
另一个在闪光灯中那条20米的红毯上。
那里集中展示着世界上最光彩夺目皮囊，最才华横溢的灵魂，最明目张胆的心机，和最昭然若揭的欲望。
戛纳是最璀璨的舞台，承载着最滚烫的名利。
现场到处都是电影人，到处都是各个国家的明星，到处都是媒体人，到处都是相机的闪光灯。
人人盛装华服，气宇轩昂。
置身其中的夏赤觉得自己像在一场盛大绮丽的幻境中漂浮着，四处触手可及的真，又虚无缥缈的假……
颁奖典礼的主持人是上一届影帝，他妙语连珠，气氛拿捏完美，台下时不时哄堂大笑。
颁奖典礼循序渐进地进行着，一个一个夏赤之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人上台颁奖，奖项一个一个地颁发。
时不时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振臂高呼，有人感谢祖宗十八代。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寄希望自己就是下一个天选，就此飞升。
除了夏赤，他只想赶快结束，赶快离开，让自己带着羞耻的期待尽快结束——他身边空出的给简山隐预留的位置，时时刻刻在羞辱着他的自尊——直到这一刻，他还在期待简山隐的出现。
“最佳影片是《让-皮埃尔·王》。”
主持人宣布。
然后是一片安静。
夏赤一动不动，依然低着头。
“夏导，上台啊！”
许言午推了一把身边的夏赤。
“什么？”
夏赤一脸莫名。
他转头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冲着自己鼓掌微笑点头示意，他清晰地听到那群老外对自己说着félicitations或congratulations。
他懵了。
“还坐着干嘛？赶紧上台领奖啊！”
夏忍冬隔着许言午，伸过手拉扯他。
夏赤转头看向舞台，舞台上是正望着自己微笑的主持人和颁奖嘉宾，他们头上面的大屏幕上播放着《让-皮埃尔·王》的片段。
“我？”
夏赤彻底懵了，他连感谢词都没准备。
夏忍冬站了起来，同时拉着夏赤也站了起来，他一把将夏赤狠狠抱住，在他耳边用难以抑制的激动腔调说道：
“你个麻烦精可算熬出头了！”
许言午也跟着热泪盈眶地站起来，用蛮荒之力把夏赤往台上推。
“赶紧上台！快去！”
夏赤这才意识到《让-皮埃尔·王》真的获奖了。
此时夏赤已经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了，他的脑子完全被静了音，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见。
他在数以百计的目光中恍惚地走上舞台，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属于自己的最佳影片奖杯，站在麦克风前，看着下面的人群——每张脸都在看着自己，他们陌生又熟悉，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带着羡慕或者嫉妒，或虚伪或真诚，他们面目模糊，连成一片。
夏赤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台下的看客之中。
他那么美好，那么纯澈，那么夺目，在一片模糊中勾勒出一道清晰的剪影。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他。
那是简山隐啊。
两个男人相隔十几米，台上台下，彼此相望，一眼万年。
夏赤的泪水润湿了眼眶。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得奖而落泪，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他。
夏赤依旧沉默着，只是举起奖杯，对着下面晃了晃。
所有人以为他是在展示奖杯给每个人看，没人知道他只是在给那一个人看。
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奖杯太沉重了，那上面镌刻着他爱他的所有的细节……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举不动它了。
夏赤抹了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再冲着那人看去。
那里空空如也。
是幻觉。
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最璀璨最辉煌的时刻，他飞得最高最美的时刻，他最想跟其分享的那个人，并不在他身边。
“当地时间2014年5月25日，由夏赤执导的《让-皮埃尔·王》获得了本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的最高奖项金棕榈奖……”
随着新闻报道，整个内娱都沸腾了。
夏赤的无字感言，也顺理成章登顶热搜，成了佳话。
当晚在戛纳举办的庆功宴上高朋满座，喧闹非凡。
不仅跟《让-皮埃尔·王》有关系的人都出现了，连别的华人参奖团队都来了，宾客无不额手称庆，虽然看不出真情还是假意，但至少面子上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只有夏赤一个人略显悻悻，他举着个香槟杯，站在最边缘的桌子边，机械地应付着一批一批前来道贺的宾客，完全游离在狂欢的气氛之外。
夏赤很孤独，这巨大成就带来的喜悦感和满足感，竟然还不及他跟简山隐拍出《墓碑镇》时的一星半点。
这所有的灿若焰火繁花似锦，就因为少了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而暗淡无光，寡然无味。
他是如此想念他。
他甚至想，如果简山隐此刻出现，拥抱他，跟他一起庆祝他们共同的结晶得到的殊荣，他甚至愿意原谅他。
他从未如此毫无底线，他只想他来到自己的身边。
“夏赤。”
夏赤循声猛然回头。
只见人头攒动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慕白？”
看到慕白的夏赤一脸惊诧。
“我正好在尼斯出差，得知你得奖了，专程过来跟你说声祝贺。”
慕白边说边冲着夏赤使了个眼色，快速看了一眼身后的助理江明。
夏赤瞬间懂了，慕白这是有尾巴跟着，需要他配合演出。
慕白把手搭在夏赤的腰间，十分亲昵凑近他的耳边，开始跟他低语。
“不好意思啊，这种场合还要你继续演戏，我正好在隔壁城市，如果得知「男朋友」获奖不出现，会引起怀疑的。”
慕白略微尴尬，因为这确实超过了“一天”的约定。
“了解，售后服务是应该的。”
夏赤看着慕白，低声笑了笑，并配合着慕白亲昵地搂了搂他的肩。
而这一切，都被刚刚赶到的简山隐远远看到了。
简山隐丢下生意，千里迢迢从美国赶了回来，他是来解除误会，挽回这段感情的。
他一秒钟都没放下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觉得夏赤飞起来了，自己不会再是他的阻碍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他们应该重新开始了。
看着眼前亲密的慕白和夏赤，简山隐颤抖着双手，打出一行字，发送了出去。
——你去查一下，慕氏的慕白跟夏赤是什么关系。
没过多久回复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简山隐打开消息那一瞬间，觉得血都被抽干了，他眼前一片漆黑。
——情侣关系。慕白已经带着夏赤在他的订婚宴上出柜了，这个消息慕家封锁得很厉害，但是当时参加宴会的宾客太多，这件事滨湾商圈几乎尽人皆知。
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本以为让他去飞，等他飞起来，他可以追赶上他，但他没想到，他的他飞走了，来不及了。
简山隐忽然想到夏赤对他说过那段话——“我不相信距离，不相信时间，不相信一切不确定因素，这早就不是那种「车马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人间了，活在当下对大家都好。而且，人性太贪婪太自私，没必要去考验。”
他的当下，已经不是他了。
简山隐苦笑了一下，转身而去。
破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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