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身份焦虑
早晨，夏赤洗完澡时门铃声骤然响起，他赶紧随便冲了冲泡沫，裹了浴袍去开门，门外站着提着牛肉馅饼的夏忍冬。
“亲人就是亲人，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我想吃什么。”
夏赤一看他手中的吃食，瞬间饿了。
“知道你馋这个，我特地去老街排队给你买的。”
夏忍冬把一大包热乎乎的馅饼塞进夏赤怀里。
“烫！烫！烫！”
夏赤被烫得跳了起来，但仍然用手指拎出一只，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夏赤一边吃，一边直接推开了简山隐卧室的门，谁知卧室里空空如也，与此同时，简山隐头发湿漉漉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一大早晨你去哪了？”
“健身房啊。”
简山隐走进浴室里用毛巾擦了擦湿发。
“还挺自律。”
夏赤的语气也不知道是赞美还是嫌弃。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肌肉和线条是天生的。”
简山隐的口气里倒全是羡慕妒忌。
“我又不靠皮囊吃饭，都是劳什子。来，吃这个，保证你吃到赞不绝口。”
夏赤一脸不在乎，招呼简山隐来品尝人间美味牛肉馅饼。
基因这东西，真的嫉妒都没用，夏赤天天一动不动，身上的肌肉一块不少，简山隐一天不动，肌肉就往下掉。
最可恶的是，你花了大力气抓住的东西，拥有的人根本不在乎。
简山隐放下浴巾，坐下来一起吃起来。
“今天安排了十个。你俩吃快点，面试时间快到了。”
夏忍冬看着资料说。
他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夏赤放下嘴里的馅饼，赶紧进屋去换衣服，导演穿着睡袍面试演员，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第一个来的，是个看起来就很社会很油腻的年轻人。
人都没搞清楚谁是谁，就开始鞠躬挨个叫老师，然后就是彩虹屁，各种套话一套又一套，知道的是演员，不知道的以为是销售员。
第二个来的，明显比第一个要老实一些，但是是经纪人带着来的，那男孩一言不发，经纪人跟亲妈似的，问着夏赤各种刁钻的问题，甚至把夏赤问男孩的话一起包办回复了。从头到尾除了试戏，夏赤都没听到那男孩开过口。
第三个……
就这么一天时间过去了，夏赤都绝望了。
简山隐看了一天的猴，倒是高兴到不行，毕竟亲眼见证物种多样性的机会并不多。
“还有吗？”
夏赤问夏忍冬的声音都是疲惫的。
“还有个走后门的。”
“谁的后门？”
夏赤没想到，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破项目，还有人能来走后门。
“我的后门。”
夏忍冬勾唇一笑。
“你是gay，要注意用词。这词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夏赤调笑舅舅。
“这个演员是我朋友推荐的，没学历没文化也没演过什么牛逼的角色。塞过来试试。”
“走后门那种朋友？”
夏赤开始开黄腔。
“女的！”
夏忍冬解释。
“来都来了，看看吧。”
简山隐和稀泥。
“这个是许言午。”
走后门的演员进来后，夏忍冬开始介绍。
夏赤看到许言午眼前一亮。这货外表上简直就是他心中王先生的样子，又土又洋，又丧又亢，浑身气质充满了矛盾。
“导演好，制片人好，冬哥好。我叫许言午，言午许那个许言午。”
“名字不错。”
夏赤想起了安东尼那个的法译汉的名字，现在又遇到个拆字的。觉得很有意思。
“嗐，我父母都姓许，叫许许感觉太娘了，就叫了这个。算是他们偷懒吧。”
“你把衣服脱了。”
夏赤忽然对许言午提出了要求。
“不好吧。”
许言午捂住前胸，一脸惊慌失措。
“我们这个戏有一半的时间是光着上半身的，还有三分之一连另外一半也光着，你以为这个面试只看脸吗？”
简山隐忍不住插嘴。
夏赤和简山隐现在对看不穿衣服的男人这件事现在已经毫无波澜了。
许言午刷一下就把自己扒得只剩一条内裤，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叹服。
这个许言午架子不错，但有点瘦。
“衣服穿上，演一段吧。”
夏赤拿了几页剧本递给许言午。这几页是王先生被罚款后回到家，跟母亲要钱，母亲不给，俩人吵了起来。
“你要哪种流派的？体验派？方法派？还是表现派？哪种风格？夸张的？还是内敛的？”
许言午快速浏览了剧本后，信心满满地问夏赤。
“口气不小，我要什么你都能演？”
“必须的！”
“别吹了！演吧。”
夏忍冬一巴掌打在许言午后背上。
“什么流派都不要，你就按照你的理解来演。”
夏赤提出了需求。
许言午想了想，演了起来。
“你是为了我好吗？你为我好就不该把我带来这里！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你以为来了欧洲我们就是人上人了？就被人高看一等了？没有！我走在路上被阿人黑人叫petitchinois，他们用手把眼睛拉长来嘲笑我。我跟他们说我是法国人，他们就哈哈笑，让我别做梦，让我滚回自己的国家去。跟法国人打交道要被他们问中国有没有汽车，有没有atm，女人是不是裹小脚。但跟法国人打交道只是被歧视，跟中国人打交道还要被骗。在这里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你所谓的人上人的生活到底在哪里？”
这段戏每个人都试过，基本上处理的情绪不是愤怒就是歇斯底里。只有许言午的处理十分奇怪，有点凄凉，无奈还有点焦虑。他的演绎方式有点触及到了夏赤的神经。
“抛开剧本本身，你是怎么理解新移民的。”
“挺惨的。”
“为什么？”
“因为一辈子都找不到归属感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归属感。”
简山隐觉得不服气。
“他们要有归属感，就不会移了民还要在国内的社交网络和朋友圈刷存在感了。”
夏赤觉得许言午这个观点虽然有点偏激，但视角十分有意思。
“你觉得自己饰演这个角色有什么优势？”
简山隐问道。
“我便宜啊。”
许言午认真地说。
夏赤笑了起来。
夏忍冬脸都黑了。
“我带他走了。车我留给你们，有个车出去办事方便点。”
夏忍冬把车钥匙丢给了夏赤，推着许言午就出去了。
“路上小心。”
夏赤对着夏忍冬的背影喊，然后关上了房门。
“我觉得这个许言午可以。你觉得呢？”
夏赤转过头问简山隐。
“你定。”
简山隐就是来打酱油的，他既不想参与意见，也参与不了意见，并且非常有自知之明。
“但是那个肌肉必须让他练练，这身材还没我好呢，怎么演成人明星？”
简山隐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你身材这么好，那你来演？”
夏赤低声逗简山隐。
“滚！老子卖身不卖艺。”
简山隐笑着吐了夏赤一脸烟雾。
“练肌肉简单啊，你就每天追着他揍。你看看小深被你操练得多好，一身腱子肉了。”
“他才不是被我打成现在这样的，他是为了反制我跑去学了自由搏击，可惜是个半吊子。”
简山隐对简云深从武经历表示深深的不屑和藐视。
“综合格斗vs自由搏击，你俩兄弟是不死不休啊。”
夏赤笑了起来，他被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可爱到不行。
“你为什么最后问他那个问题，关于新移民那个？”
简山隐刚才就想问了。
“因为身份认同问题是这个故事的核心。不单单是移民身份，还有患者身份，成人演员身份和最后的明星身份。这些都需要演员不单单是看到角色表面设置的状态，还要能理解角色的内心的纠结。他对身份认同问题产生的焦虑这个感觉把握得很好，不像别的演员，只是在强调愤怒和不公正待遇。这应该是一种焦虑与希冀，痛苦与欣悦并存的状态。”
夏赤给简山隐解释自己对许言午认可的原因。
身份认同问题是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一个概念，指一个人对于自我特性的表现，以及与某一群体之间所共有观念的表现。比如国籍，文化，种族，宗教，甚至性别和性向。
“身份认同问题导致的身份焦虑，是新移民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夏赤接着解释。
身份认同问题很容易出现在移民身上，因为资本主义现代性自上而下地改变了整个西方社会的结构，也将大批化外民族强行带入了现代性的快车道。
文化的同化和冲击，身份导致的歧视，都催使移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焦虑，并做出选择：一种是加固有原本的身份，坚守原有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甚至不跟外族人通婚；一种则是极力进入新身份，完全否定自己的血统和种族，甚至产生皈依者狂热。
“我就不存在这种问题。”
简山隐跳出来企图用个体案例反驳普遍情况。
“那是因为你压根没有认同过你的移民身份，你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你虽然在那个环境中游刃有余，但一直是个旁观者，从未真的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一员，所以你才会有强烈的孤独感，你不允许小深说法语，喜欢跟我聊天，能接受安东尼，这都是你的身份孤独感导致的。这也是一种身份焦虑。”
夏赤的话让简山隐哑口无言。
“我给我二舅发消息，就这么定了，然后我们回去筹备，等开机让他过来。之后的也不用面试了。”
夏赤边说边快速给夏忍冬发信息。
“不继续看猴了？”
简山隐对围观物种多样性表示恋恋不舍。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行。”
“走。”
“现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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