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口舌之快
“你跟我哥吵架了？”
简云深趁着安东尼在做饭，跟夏赤八卦起来。
“怎么会这么问？”
“就感觉你们最近不怎么一起玩了。”
“他工作忙啊。”
“也是。”
简云深想了想最近早出晚归的哥哥，相信了夏赤的借口。
只有夏赤自己知道，简山隐似乎开始有意无意地跟自己保持距离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可真的达成了，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你知道我哥让安东尼留下的事情么？”
“还真不知道。”
夏赤一听，愣住了，他看了一眼在安东尼忙碌的身影，情绪有点复杂。他又开始思考自己的去留问题了。
“怎么，你不高兴？”
夏赤很快意识到简云深描述这件事时似乎情绪不高。
“非常愤怒。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他不配进入我的世界，我的高贵是他不可企及的。”
简云深瘪着嘴说。
按理说安东尼才18岁，比简云深大不了几岁，俩人可以成为朋友，但这个安东尼除了简山隐，谁也不理，高冷得要命。
“你想多了，他除了你哥，谁都不理。”
夏赤想了想安东尼对简山隐的态度，又想了想他对自己的态度，得出一个结论。
夏赤不知道安东尼对简山隐的心思，只觉得他还挺会挑人巴结，知道在这个屋子里谁赚钱谁说了算。
想想这种四个人三个小团体的局面，夏赤有点想笑，但想到自己十三不靠的局面，又笑不出来了。
“说什么呢？”
此时刚刚回到家的简山隐，看着简云深跟夏赤嘀嘀咕咕的样子，问他们。
俩人同时闭了嘴，还略微尴尬。
他俩不是故意不跟简山隐聊，而是根本没办法说啊。
夏赤怎么说？又不能说“你把安东尼留下了，我怎么办？”更何况他还主动要求过简山隐留下安东尼。
简云深更是不可能跟他哥说“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喜欢他”。这么说的结局无疑是遭到一顿暴打。
“回来了。”
夏赤用打招呼岔开了话题。
“嗯。”
简山隐应了一声，他其实是想加入他们的聊天的，但面对夏赤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种情景自从那晚“戛然而止”的对话后几乎就是常态，俩人的尴尬期看样子是过不去了。
得知安东尼被留下后，夏赤想了一个晚上，然后给简山隐写了一张房租支票。
夏赤知道，这是自己能允许自己继续住下去的唯一办法。
收到夏赤支票的时候，简山隐脸色极为难看，他捏着那张支票，看了很久，然后把支票扔进了抽屉里，重重地关上了抽屉。
简山隐也知道，这是能让夏赤继续留下的唯一的办法。
同时他们都知道，这张支票彻底斩断了他们之前千丝万缕的各种连接，让他们退回到了单纯的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俩人的关系回到了原点，也不能说原点，应该是冰点。毕竟他们的原点十分美好，可以平等地在一起抽烟喝酒飙段子跳舞睡车。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夏赤连续收到那三所公立大学的回信，全是好消息。甚至其中两所根本不要面试，直接就录取了，年级都是m1，一所在巴黎，一所在格勒诺布尔。还有一间要面试的学校给的年级是m2，地点在斯特拉斯堡。
法国的学制叫le就是本科阶段，读三年；m是master就是硕士阶段，读两年；d是doctorat就是博士阶段，一般是三到四年，但具体读多少年看个人情况，最长八年。
m1就是硕士第一年，国内本科毕业的留学生申请到的年级大部分是l3，也就是本科最后一年。个别语言太烂的，甚至会申请到l1，根本是重头来过。国内本科毕业能申请到m1就很幸运了，要是能直接申请到m2就是大神。因为这意味着念一年就能拿到硕士文凭了。
夏赤是拿那部禁片申请的学校，看来，能把“自由、民主、博爱”奉为国家格言的地方，果然喜欢那种调调的东西。
夏赤觉得很讽刺，搞到他前途未卜的绊脚石，在另一个环境中竟摇身一变，成为了打开光明前路的敲门砖。
大神夏赤此时的心情说不上高兴，只是心安，算是有保底了。他最想上的学校，还是那所私立的电影学院，但那所学校是出了名的难进。
他收到私立电影学院来信的时候，忐忑极了，不知道是拒信还是面试通知。
他捏着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抖着手把信拆了。
看到“面试通知”四个字后，他十分激动，比收到之前的三所学校的好消息加起来还高兴。
但仔细一看日期，又瞬间纠结了，斯特拉斯堡的m2面试和私立电影学院的面试竟然是同一天，都在一周后的周二。
这要怎么选？
夏赤想去问问简山隐，可他此时才发现，自己小半个月没见到简山隐的面了。
他有点失落。
可这是他一手造成的结果，他能怪谁？
他再次不断告诫自己：自己要走了，再有几个月就走了，走了就一了百了了。
后来他盘算着，自己反正有两个m1的录取做保底，不如拼一拼私立的那间，毕竟是最心仪的学校，万一能面上呢。
私立电影学院就在巴黎，但离简家很远，要穿过整个巴黎，换乘三次地铁和公交才能到。夏赤决定提前去一趟学校，踩踩点。
夏赤第二天一早晨就出发了，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地方后，当他站在dreamschool的门口时，看着校门，满心肃穆。
面试当天，他差不多提前了四个小时出门，结果还是差点迟到，因为地铁又罢工了。他对没提前查罢工网站后悔万分，然后机智地及时更换了线路，围着巴黎绕了一大圈，气喘吁吁地在最后一刻终于赶上了。
到达面试厅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多此一举——面试官也坐地铁，也被罢工卡在路上了。
他跟一众面试者一起在面试厅门口等了四十几分钟，几个面试官才姗姗而来，他们拿着咖啡，步履不紧不慢，似乎根本不在意迟到这件事。
主面试官是个老头，六十多岁，典型的高卢人长相，长鼻子长脸白发碧眼。对，高卢人的鼻子不是高挺，而是长。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来岁，黑色卷发，皮肤偏黑，地中海人的长相。女的金发碧眼，很漂亮。
夏赤是当天第一个面试者，这个排序让他很紧张。
他进去后，坐在了长桌另一边的椅子上，然后伸手把自己的简历和动机信从桌面上递了过去。
为首的老头也不寒暄废话了，估计耽误时间太多，怕面试不完，问了几个冠冕堂皇的片汤话问题后，他看了一眼夏赤的简历和动机信。
“我并不认为你原先的教育和环境培养出的电影人懂得什么是电影的自由表达。”
老头的语气很淡，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似的。
但这一句话就把夏赤的心态给干崩了。
这他妈的，上来就放必杀是什么套路？
让我早死早投胎吗？
还是压力测试？
还是在pua我？
夏赤赶紧强制自己冷静，然后脑子开始飞速旋转。冷静下来后，他强装镇定，一字一句地对老头说：
“如果我现在投诉你种族歧视，然后把你的话发到facebook上，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会不会为此丢了工作？或者被舆论攻击？”
老头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反而他旁边的一男一女脸色都变了。
“你放心，我只是开个玩笑。而这个玩笑是想告诉你，任何地区都有自己的禁忌和束缚，我们没你们想得那么保守禁锢，你们也没你们想得那么自由开放。”
“哦？愿闻其详。”
老头神色如常，但似乎对夏赤的话来了兴趣。
“你们可以拍电影骂总统骂法律炸国会大厦，可以色暴恐血毒，我们不行。但你们可以在电影里调侃黑人吗？可以不赞同心理认同女性的男性进女厕吗？可以跟各种保护主义唱反调吗？我们可以。那你说是我们自由？还是你们自由？”
老头此时愣住了。
夏赤刚才在琢磨如何“回击”面试官时，忽然想到了简山隐之前跟他讨论的关于政治正确的问题，于是活学活用。
“我们都不自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自由，任何自由都是有限度的，只不过在不同地区和不同文化中，限度的方向和底线不一样而已。绑住我们双手的是电影审核，但封住你们嘴巴的是政治正确，大家都是戴着镣铐跳舞，并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夏赤就是因为表达自由问题失去了表达自由。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了。而作为“受害者”说出此番言论，却颇有点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意味，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击败这个老头子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
男人的胜负欲呗。
更主要的是，自己家的问题，自己人吐槽可以，别人说就不行。
“我不否认我们存在问题，审查确实有问题，而我自己就是受害者。但这并不能代表我们都是没有自由思想的人。就是因为我有思想，并且去表达了，才会被封禁。而你呢，你连我有自由思想这件事都不相信。比起限制，傲慢，偏见和刻板印象才更可怕。”
其实，简山隐之前的话让夏赤产生了很多思考，他忽然发现怨愤毫无意义，时代局限性就在那，要么接受，要么滚蛋。
“你抛出这个话头，是在期待我会跟你一起攻击我们存在的问题么？很抱歉我不会，而且我十分看不起那些卖主求荣的人，尤其是那些为了迎合西方审美靠着抹黑自己人得到西方社会青睐的政棍艺术家，我觉得他们恶臭，无耻，卑鄙且毫无底线。”
夏赤觉得自己铁定面试不上了，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想啥说啥。
“我之所以来留学，不是我热爱你们的文化，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夏赤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无奈，还带着悲怆，但并不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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