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助理离开后，男人独自去了三楼。三楼没有公共活动区域，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男人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门没锁，只是没有经过允许谁也不敢进去，除了他。
整个三楼一片漆黑，所有的窗户上都装着厚厚的遮光窗帘。他在入口处站了一会，等待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适应后，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每次过来都会摇头，三楼的风格总是让他以为他是不小心走进了哪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这里除了承重墙外没有任何隔断，是一个开放式空间。连最基本的装修都没有，四壁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墙。只有东南角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原木桌子和一把原木椅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绘画用品。
水泥墙上平时倚放着许多装裱好的画作，此刻都被拿去展览，更显得墙壁光秃秃的。椅子被房间的主人搬到桌子旁边的窗户下，宋文瑞从后面看见蜷缩在椅子上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过去看看，开画展不是一直都是你的梦想吗？”
女人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抑郁症患者都是这样，时常陷入情绪低落期，没有食欲，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有时候一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饿。身体像一套被拿走了能源系统的机器，疲惫倦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想把自己像软体动物一样缩在坚硬的壳里。
他走到窗户边，一把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流水般的倾泄到屋子里。萧萧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的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宋文瑞转过身面对她淡淡的说：“听说你又有了新的线索，那你找到他了吗？
萧萧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她把头扭向别处不去看他。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兴致，他摆弄着窗帘上的流苏说：“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不要老是呆在屋子里，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萧萧这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替我开画展？”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好像一时无法适应似的。
“你真的想知道。”宋文瑞饶有兴趣的盯着她说。
萧萧不想听他卖关子，没有接话。他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说:“因为这是你的愿望。”
她听他这样说，猛的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神清澈，瞳孔漆黑，瞳仁深处反射着倔强的光。他很喜欢的她的眼睛，每次和她对视，都情不自禁的想要用手指描摹她眼睑和眉弓的弧度，让她闭上眼睛，亲吻她的眼皮。
可是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看见她漆黑眼眸里闪烁的光他就知道，她又从深渊里挣扎了出来。不愧是他选中的人，无论经历多少次失望都不会放弃希望。他很满意。这样才有意思。要是经历几次打击就一蹶不振，还有什么趣味。
他一向不喜欢太过脆弱的女人，认为那样的女人没有灵魂，只有性格坚韧的女人才能给人征服的快感。她找到的关于何秋生线索，其实都是他制造出来的。
先是给她希望，然后让她失望。反复拉扯她脑子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耐心的等待这跟神经断掉。他饶有兴趣的享受着这个过程，蓄养一只雄鹰需要修剪它的翅膀，控制一个人的思想需要摧毁她的信仰。
刚开始有线索，她会非常高兴，满怀信心的过去调查，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现在她根本不敢给自己过多的期望，害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饶是这样，失望带来的伤痛还是越来越难以忍受。每次线索中断后她都会陷入情绪低落期。
思念一个人是一种隐疾，它不像刀剑入骨那样伤的分明，却像小虫子一样藏在她的身体里，不定时噬咬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钝痛。她并没有伤在那里，却痛的几乎支持不住。
刻骨的思念和现实的无力缠绕在一起，将她推入无尽的深渊。她在没有一点光的黑暗中拼命寻找，这里空无一人，只能靠她自己怒力找到黑暗中的火把。
“我爱你，所以想要帮你实现愿望。”他继续说。
她像是听见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像宁静秋日里抖动翅膀的枯叶蝶。
窗边的逆光给他笼上了一层金色的阴影。他站在阴影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像一位慈悲的神祗。只有她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神祗，他是从地狱而来的撒旦。
笑的肚子都痛了，却还是忍不住。她捂着肚子说：“你爱我……哈话……哈哈哈……你分明只是想向我证明你手里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我再怎么怒力都没有用，我当成梦想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操作。你只是想控制我。”
控诉完她还是决定去参加画展。何秋生失踪后，何家的公司被查出数项违规，过了一段时间宋氏集团宣布研发出5g网络。她总觉的这些事之间应该隐藏着什么联系，可是她找不到证据。自从他利用何父的事和她订婚后，他们之间就一直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较量。
她不想跟他示弱，更不想认输。她倒要看看，他又耍什么花招。
又过了半个小时，选择离开的记者更多了。沈樱枝还在那里表演什么叫望眼欲穿。空旷的画展大厅里异常安静，沈放清晰的听见沈樱枝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叫声。他好笑的对沈樱枝说：“去吃饭吧，萧萧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过来。吃了饭再回来等。”
沈樱枝还不想走，奈何五脏庙的抗议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画展旁边就是商业大厦，他们去吃火锅。中午火锅店里的人不多，不用排队就找到了位置。
服务员拿来菜单，沈樱枝点菜，沈放发现他们隔壁桌的一个男生，在他们过来后就一直想要离开，同行的两个男生死命把他按在座位上。
三个男生都是和沈樱枝差不多的年纪，一见这个情形沈放就明白了个大概。他问沈樱枝：“那是你同学？”
沈樱枝不太在意的朝那边看了一眼说：“好像是吧。”她那一眼看的太过随意，都让他有些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看清。倒是那个男生发觉沈樱枝看他立即正襟危坐。
男生反应过激，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樱枝看过之后并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他，还在那里坐的极其工整，并且不断用眼神询问跟他一起来的男生‘沈樱枝还有没有朝这边看。’那两个男生再三向他保证没有，他才敢偷偷的朝沈樱枝那边看去。
沈放发觉男生的视线后向男生露出了长辈般温和而慈祥的微笑。谁料这个微笑吓了男生一跳，男生迅速的把头扭了回去。留下沈放一脸郁闷。他觉的自己笑起来还挺有亲和力的，怎么就把男生吓成了那个样子。
男生受到惊吓后收到好友安慰鼓起勇气离开座位，可是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一步三回头，好在回头就能看见好友帮他打气，这无疑给他增添了信心。他深吸一口气，怒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平静的差不多了才走到沈樱枝座位旁说：“你好呀！沈樱枝同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沈樱枝对于这个同学只是眼熟，却叫不上来名字，不由的有些尴尬“你好，你是……”
没有太多社会经验的男生，行事天真而热情，虽说有时候也会让人觉的莽撞“我是你们隔壁班的王煜，我们还一起参加过院里组织的活动，你忘了。这位是？”
沈樱枝出于礼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说：“对不起，我忘了。”堵的男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了不让男生太过尴尬沈放说：“我是他哥。你们这是周末同学们一起出来玩”
男生受到鼓励，在沈樱枝那碰壁的尴尬迅速消失“是呀，这边新开了一个剧本杀的店。”
沈放说：“什么是剧本杀？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我都不懂了。樱枝玩过吗？“
沈樱枝说：“我也没玩过。”
男生热情的说：“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玩。“
沈樱枝冷冷的说：“我不喜欢玩。你们去吧。”
男生不死心的说：“你喜欢玩什么？这附近还有许多娱乐项目，咱们挑一个你喜欢的玩。”
沈樱枝不带感情的说“我什么都不喜欢玩。你回去吧，别让你同学等的太久。”
沈樱枝拒绝的姿态已经非常明显。男生想要回去，又觉着这次机会难得，下次见面不知道能不能说上话，犹犹豫豫的下不了决定，向沈放求助。
沈放思及沈樱枝的人缘。他和沈樱枝来平城已经一年多了，从来没见沈樱枝和谁一起出去玩过，一放假沈樱枝就往她那跑，为了让她多交一些朋友。沈放说：“反正现在你们的功课也不是很紧张，多和同学一起出去玩玩也挺好的。”
沈放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句话算是碰到了沈樱枝的逆鳞。沈樱枝摔了筷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就站起来离开了。
沈放将自己说过的话回忆了一遍，并未猜出是哪句话惹她生气的。就连那个男生说的几句话沈放也回忆了一遍，没什么不妥的。沈放满心莫名其妙的让男生离开，心想“这丫头是青春期还没过完,怎么这么大脾气。”
吐槽归吐槽，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着急忙慌的结了帐出去找。他以为沈樱枝会去画展，结果在画展却没有找到她。他知道沈樱枝在平城的活动范围不是很广，没去画展应该就是回家了。
萧萧和宋文瑞来到画展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离开，剩下的都是宋文瑞的生意伙伴。他们一进来就有一群人围了过来，萧萧明白这些人都不是来看画的。他们是打着买画的幌子过来奉承宋文瑞的。
她不喜欢这样虚与委蛇的场面，留他和他们寒暄，自己走出包围圈过去看画。这些人都是极有眼色的，没有人拦她。
按照时间排列的画，对于创作它的人来说是一条展开的时间隧道。一副一副看过去，让她想起许多早已遗忘在时间褶皱里的东西。看见《秋思》她不能避免的想起何秋生——那是她唯一的至今未曾改变的爱人。
《秋思》是何秋生失踪四个月后画的，那时候所有的线索基本上已经断了，她和秋生的父母产生了些误会。没有人理解她，她也还没有学会如何在孤独中消化思念带来的钝痛。画画成为她表达心中积郁情感的一种方式，用色浓烈而鲜艳。伤口处开出的花较别处总是多了一种妖异的吸引力。
乍见《秋思》，恍如隔世。也许画这幅画的时候从未想过事情会长久的陷入这样一种胶着的状态，对于何秋生她是忘不掉，戒不了，寻不见，也找不到。
书上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可是为什么时间的流逝只是让她愈加明白他的无可取代。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遇见一个人像他一样，她想抓住，却抓不住。这种心悸是做梦梦到都要哭醒的。
她把脸颊贴在画布上，用手抚摸画布像是抚摸爱人的肌肤，借此回忆爱人肌肤的温度，可是温度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消缺。她像一个在时光中流浪的旅人，满身疲惫，两手空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留。她用额头抵住画布，问自己也像是在问他“我该怎么办。”
宋文瑞在和他人聊天的间隙中瞥见她。她的身影显的有些单薄，站在热闹的人群中总是显的格格不入。他以前认为这是因为她是搞艺术的清高，现在才知道其实不是，她的格格不入是因为她的不开心是从心底透出来的，纵使披上一张假笑的皮都无法掩饰。
镜片下他眼睛里的笑意变得更加玩味。不开心，因为失去了爱人所以不开心，他愤恨的想。他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因为失去一个人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
看完画萧萧提前离开画展，宋文瑞留下来负责画展的收尾工作。画展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将展览过的画从墙上摘下来，装进货车，准备运回别墅。
两名工作人员抬着一幅画从宋文瑞身边经过时被他叫住。“这幅不要了。”他说。
两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是说这一副画值好多钱吗？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有钱人都这么任性吗？虽然不理解，却也不敢多问。只好放下手中的画去搬其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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