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踪
大雨未停，很难从脚印之类的痕迹追踪。
虽然命案发生快一个时辰，气味消散得差不多，但好在林家是屠夫，血与油的腥味极重，中年人用真气还能捕捉到。
第一个停下地点是在一处田坎。
这里有淡淡的酒气。
中间人眯眼，这酒气很熟悉，不久前闻过属于赵老汉。意味着赵老汉是在这里与疑犯相撞。之所以用“疑犯”代替，是没有见过林云，就不知道林家第七个气味与痕迹是否属于林云。
而开林村皆是寻常百姓，那怕与林云朝夕相处，对气味之类的描述也很浅没有大用。故中年人才选择直接追出来。
而疑犯与赵老汉只是撞一下，其实很有意思。矛盾的地方在于，假若疑犯是修者，完全可避免与赵老汉相撞。而若纯粹是戏弄，仅撞一下又过于潦草。
假若疑犯是普通人，十有八九不会留赵老汉“活口”去报案。而这十有八九都比较保守，假若疑犯就是林云，是百分百不会留赵老汉活口。
听起来诡异，比如林云与赵老汉认识，会不会动恻隐之心留活口之类的。实际上，假若林云杀了自己家人，就绝不会存在恻隐之心。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要嫁祸给林云，才故意留赵老汉去报案。
当然这一切都是根据目前信息的延伸推测，一切还是要找到疑犯才可能下定论。
第二次停下已在二十里开外。
此时已接近寅时，距离命案发生已有六个时辰。
对中年人而言，二十里仅需半个时辰，之所以如此慢，一来是留意沿途可能存在的线索，二来是谨防可能存在的陷阱，毕竟最初他险些错过林沐伤口存在的细碎冰渣。
这个地点是个岔路口。
两条路，一条通往城镇，一条通往山林。
而这里已早没有了雨，地上的脚印便清晰可见，虽凌乱不堪，但中年人还是一眼便找到了疑犯的脚印。
与最初能辨认的脚印一样，泥土深陷，脚印边缘泥土纷飞，这意味着是重重踩下所留下的，而且很像是在疲于奔命。
这样的脚印只有普通人才会留下，修者要么没有，要么会很浅。
月光如水，偶有微风过，中年人双眸里荡出涟漪。
他愈发的警惕。
不排除这种可能，疑犯是修者，却故意留下普通的脚印，是给追查者造成错觉，从而让追查者放松警惕。
而这样的想法并非凭空而来。
六名死者本该是面朝上，却偏偏面朝下。
行凶者绝对有别样的心思。
又不过，这样的陷阱会不会过于明显。
中年人眼泛幽光，他是巡司，他是晋安府的人，为守护大夏王朝，他一生都在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徘徊。
没有惧意，心里如磐再次动身。
脚印与气味都指向山林。
而山林最适合狩猎。
第三次停下是在一个时辰后。
追寻的气味愈发清晰，而追寻的脚印愈发凌乱。
中年人仿佛看到了“精疲力竭”，而耳旁也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在东南方，约莫两里远。
中年人眺目望去，树枝残影阻碍了视线，难窥远方具体有什么。
不过中年人判定是人，他沉静的从腰间拔出佩刀，猫着步朝呼吸声的位置挪去，垫脚前行，月光洒下，不见他的身影。
他完全融入了丛林。
距离越来越近，呼吸亦越来越清晰沉重。
中年人从呼吸声分辨着前方之人的状态。
只是沉重，没有异响和断续。
看来前方之人只是疲惫，没有受伤。
在没真正交手前，无法谈是否有把握，唯有慢慢试探。
中年人的速度略快于前方之人，且慢慢的故意漏出脚踏树枝的动静。
而从前方之人没有任何反应来看，仍是两种极端。
要么前方之人远胜于中年人。
要么前方之人就是普通人。
如此安静的的再跟了一炷香时间，待距离只有三十丈，待中年人确定能瞬间暴起跨越三十丈近身前方之人。
他纵身一跃来到一颗视野开阔的树上。
这个位置恰好能将前方之人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那是一个高大的背影，衣衫褴褛，步履踉跄，好像真的很累。
中年人见那背影并没有回头，先平静的呼出一口气，跟着骤然双眸凝光，嘴唇轻启。
此刻距离辰时尚有一会儿，深山野林静得可怕。
中年人带着真气吐出的两字，犹如平地一声雷，彻底炸裂了这不寻常的夜。
“林云？”
简单的二字。
惊颤了月光。
中年人眯眼，眼缝宛如薄刃切割着黑暗。
高大的背影猛一颤抖，紧跟着仓皇的朝四周看去。
某一瞬间。
中年人看到了前方之人的正脸。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毫无生气却年轻的脸，除了惊慌和茫然，中年人在看不到任何东西。
还有那双眼睛。
在动，却没有任何光彩，宛若死水。
那一瞬间，前方之人透露出来的只有无助和弱小，他不像凶手。
中年人心无波澜，轻垫脚跟，再出轻言。
“林云。”
一阵风刺穿了树林。
一把刀划破了平静。
一瞬之间，中年人从树枝上消失，一个呼吸之间，一把刀便出现在“林云”的身侧。
短刀绽放着冷冽的刀芒，咄咄逼人，势要腰斩了“林云”。
然而“林云”仍是惊慌和茫然，他仿佛没看到出现在身旁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全身都是破绽。
但对中年人来说，又好像处处是陷阱。
风在一瞬间静止。
中年人双眸依旧沉静，他没有任何犹豫。
不管是否是陷阱，只有真真切切试过了才知道。
自己吓自己？
又怎能活到现在。
刀锋无情，破开了“林云”本褴褛的衣衫。
刀刃无言，切开了“林云”稚嫩的皮肉。
真实的触感，让中年人微微皱眉。
若照此下去，眼前这个叫“林羽”的年轻人必定被腰斩。
是沉的住气？
还是推测有误？
这“林云”只是一个普通人，灭林家的可能是一个高到可以抹去痕迹的修者，这“林云”是在逃命？
这一瞬间，中年人犹豫了，他下意识的收了九分力，并轻微的换了个动作，以确保年轻人突然暴起，他也能从容退走。
然而他这下意识的举动在接下来显得那么徒劳，也是在下意识的举动，有了后面的种种。
在某一瞬间。
中年人油然而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炽热与冰冷。
不仅生于心，连整个身体都如此。
血肉在瞬间蒸发，又在下一瞬凝结，跟着便永远失去了知觉。
中年人无暇去去看凝结成冰霜且被灼烧成木炭右手。
他的感知里，两座大山扑面压来。
一座热浪滚滚。
一座冰霜漫漫。
两种气息让他发自灵魂的动弹不得。
而仿佛有了实质的压力触动某一根弦。
中年人能动了，他离开了年轻人的身侧，因此他得以暂时保全，至少感知里的炽热和冰冷尽去。
他好似恢复了自由。
下意识抬头，看到年轻人有了些许变化的双眼。
乍看之下，无比空洞。
中年人却隐有错觉，那空洞之下仿若有无尽的欲望在歇斯底里的嘶吼。
错觉如此强烈。
那便不是空洞。
而是看不清的深邃。
中年人短暂的出神，手臂的疼痛又将他拽回现实。
年轻人“空洞”的眼神因中年人退去，重新变得麻木和茫然，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中年人不知道这眼神的变化有何用，只能将其牢记在心，之后一边确定年轻人是否有进攻的意图，一边用余光扫向受伤的手。
冰晶之内是黑黢黢的木炭，倒是一副奇景。
右手看来是废了，便不能握刀了。
中年人依旧沉静。
他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块碎裂且无光的玉石。
他的命其实是这块玉石救的。
尽管只有这么一次，尽管只是暂时的，尽管不久后他依旧会死去，但他不觉得可惜，反而唇角微微勾起，至少他看到了小女孩林沐身上曾出现过的冰霜。
他用左手撩了下鬓角突然变白的发丝。
他看起来更加儒雅。
他抬头看向茫然年轻人。
这一切看起来无比漫长，实则也仅仅几个呼吸。
很短，短到年轻人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而这便是机会。
捕快会的很多，更别说巡司。
假若抓不到人，那至少得套取一些有用的情报。
中年人的短刀静静躺在年轻人的脚边。
中年人收回最后一丝余光，平静开口。
“林云，你所杀的人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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