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只鸭
江户川乱步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紫色倒三角标记。
脑海里一路上经历过的画面正如幻灯片, 一页页回溯。
数量、运动轨迹、间隔。
速度、加速度、行为模式、碰撞。
气味、堆叠、形状。
大脑以超越超级计算机的速度处理着信息，结合所有一楼尸体的死状与排布，事件的全貌正在他的心中勾勒成型。
事情的起因是, 佐藤文对田中杏子的暗恋。
线索痕迹来源于那个日记本。
那是个全新的日记本——因为佐藤文的上一个日记本，已经被他的父亲烧掉了。
理由是他的父亲偷看了他的日记，发现了佐藤文暗恋的事。
乱步并不知道为什么，佐藤文的父亲对于他暗恋的事情表现得如此反感。
是因为觉得早恋影响成绩？
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知道, 在发现即使烧掉笔记本, 儿子依旧不可抑制地喜欢田中杏子之后, 佐藤文的父亲有了一个过激的想法——
让田中杏子消失。
只要杏子消失，儿子暗恋的人也就不存在了，所有的问题抖迎刃而解。
只要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横滨有众多小帮派，佐藤文的父亲正是其中一个小帮派里的成员。
正好，他所在的帮派铤而走险窃取了黑手党的宝石, 并准备在第二天把宝石与“人材”一起运往海外。
很显然, 对于佐藤文的父亲来说，把田中杏子卖掉, 比杀了她来的更加方便。
不仅不用处理尸体, 还能大赚一笔。而且杏子长得确实很好看，若是能卖出个好价钱, 自己在帮派里的地位能更上一层楼。
在从儿子口中旁敲侧击, 得知杏子放学后的行动轨迹之后, 佐藤文的父亲动手了——这也是为什么, 一个普通女高中生会被人贩子盯上的原因。
四月十八日。
佐藤文的父亲绑着田中杏子, 上了这艘通往地狱的渡轮。
与此同时, 这个小帮派全体成员的生命, 也正式走上了倒计时。
如同命中注定。
即使渔船上的帮派成员没有把达达利亚从水里捞起来，中原中也也会飞速赶到，歼灭敌人。
不论走那一条路，都是死路一条。
从他们低估了港口黑手党的可怕，选择窃取黑手党宝石地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佐藤文父亲的拐卖行为，只不过是让他死的更快一点。
在那之后的两天，那个帮派即使没在渔船上的人，也被中原中也以及其手下一一清理。
跑得最远的那个甚至都没能离开横滨市区。港口黑手党以雷厉风行的残忍手段宣告着他们的主权。
暴力流淌于黑手党的血液之中。
暴力是里世界唯一的通行证。
此时此刻。
乱步绿色的眼瞳里，印照出一个黑手党成员和另一个战斗分子创造出的，比烟花更加绚烂夺目的杀戮现场。
紫色的电光接连炸开，明明灭灭。
双刀化作□□，在空中划出有力的弧线，激荡起落雷和飞刃。
而黑红色狂暴的异能力，在与看不见的魔物接触的一顺，就能轻易扭曲紫色倒三角的运动轨迹。
电光与黑红的暗色。
视网膜上线与点的视觉暂留。
光与暗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欲想捕食猎物的魔物虫子，竟然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天网屠杀殆尽。
这理应是可怖的场景，但乱步丝毫不感到恐慌，反倒有闲暇思考与欣赏起来。
因为，那两个人的暴力是为了守护。
此时位于风暴中心的江户川乱步和田中杏子，是被这个暴力所守护的人。
如同龙卷风的风眼并没有风，两人位于利刃之网的正中心，却未曾被伤及分毫。
建筑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真美啊……”
被这绚烂的光景吸引目光，田中杏子不由自主地赞叹。这是任何顶尖电影特效都没法还原的场面。
他们是盛大剧目的观众，又如伟大事件的见证者。
乱步继续在头脑中梳理事件的始末，甚至还想来一点爆米花和波子汽水。
四月十八日。佐藤文的父亲乃至那个小帮派，到死都未曾意识到，自己究竟招惹到了怎样的怪物。
在父亲死于暴力之手后，事情的进展正如田中杏子所说：佐藤文离开了学校，去当了小混混。
仅从这一点看，江户川乱步可以理解他的行为。
如果失去了社长的管制，自己一定要睡在零食堆里，然后用波子汽水泡澡。
对于佐藤文来说，一直以来压在自己头上的父亲消失了。
往常父亲命令禁止自己做的事情，都可以做了。比如染发、戴耳钉、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做不三不四的事情。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到了这种“魔物”的“卵”，也许是某种食物或者水。
仅从现有信息，乱步得出的推论是，这些魔物的行为模式类似于“双盘吸虫”——
一种主要寄生于鸟类肠胃，但在前期，寄生于蜗牛眼部的寄生虫。
被它们寄生的蜗牛，从外观上看，眼睛部位会肿胀异常、色彩明艳。
双盘吸虫会控制着蜗牛，去做违背他们本能的事情。
它们驱使着蜗牛从阴暗潮湿的地方，爬到树叶的顶端，曝晒于阳光之下。
然后控制蜗牛已经变形的眼睛不断抖动震颤，吸引鸟类的注意力。
注意到的小鸟会毫不留情地吃掉蜗牛，由此，双盘吸虫就进入了小鸟的肠胃之中。
随后，双盘吸虫在小鸟的肠胃中繁衍，虫卵随着鸟类的粪便排出，再次回到地面，然后又被蜗牛吃进体内……
如此循环往复，形成了双盘吸虫残忍的生命周期。
蜗牛只是其中的一个载体，用完就会原地爆炸的那种。
此时这种魔物给了乱步极强的既视感。
或许，人类之于这种魔物，就如同蜗牛之于双盘吸虫。
体内的虫卵逐渐发育成长，直到彻底侵占佐藤文的身体之时……寄生虫扭曲了他的精神。
曾经最爱、最想要保护的人，变成了最想要去毁掉的人。
曾经恐惧的事物——比如死亡，反而让他甘之如饴。
于是，他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抢劫对他来说，大概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吧？至少，他没有在虫子的控制下杀人。
江户川乱步看了眼身边的田中杏子。
这个女孩，遇到了佐藤一家……未免太过倒霉。
佐藤的父亲偏执，为了控制儿子毫无底线。而佐藤文又过于懦弱，若非他自甘堕落，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希望之后，杏子的生活能好起来吧。
轻轻地叹气，乱步的思绪以这个案件为起点，联合其他案件，向更广阔的方向发散思考。
横滨的混乱，除了战争的残余，是否有别的东西在煽风点火？
横滨那么多罪犯，有多少是在“双盘吸虫”的操纵之下？
那么多失踪人口，真的全是被作为商品贩卖出去了吗？
还是说，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吞噬了，连残渣也不会留下。
把视线投向楼下，那些如木偶般行动僵硬的人们。
他们在一点点往这栋楼聚集，如同爬到枝叶顶端，曝晒于阳光之下的蜗牛。
江户川乱步可以看到“蜗牛”，却看不到蜗牛行动时产生的“粘液痕迹”……如同被橡皮擦从纸上擦除。
究竟是什么，在影响现实？
又是谁在控制这个生命循环，把虫卵洒向横滨混乱的底层社会？
这栋大楼之中，吃掉“蜗牛”的鸟类又是谁？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江户川乱步莫名心悸。
以人类为祭品的扭曲真相，仿佛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如同自然的分形几何、无限长的海岸线。再往下追究，是无止境的延展。
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正在陷进无限的漩涡之中。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人类不如早点灭亡的冲动。”
强行把目光从这些，他抬头看了眼电闪雷鸣的天幕……一阵头晕目眩。
总有一种预感。
就在不久的将来，那里会有什么凶猛的，超出自己认知极限的东西，拨开云层探出一个脑袋来。
无法被人类大脑的光景会瞬间夺走他的理智。
不，不能去想。
知道的越多，就越会疯狂。
江户川乱步低头，捂住眼睛揪住头发，眉头紧皱。
他恍然察觉，也许先前自己看不见这些魔物，反而是对自己的保护。
“侦探先生，你还好吗？”
田中杏子小心翼翼地轻拍乱步的肩膀，惊得他一个机灵。
“没，没事。”
条件反射地拍开了田中杏子的手，乱步恍惚地回过神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好久没有呼吸，大脑中缺氧感传来。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与躁动不安，江户川乱步定定地看向杏子担忧的目光。
“人类都……不。”
收回了脱口而出的疯狂话语。
即使是自知情商不高的江户川乱步，也知道此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更快拿到那笔钱。你不是很着急用吗？”乱步抓着头发，不自在地笑笑。
有些东西不要让普通人知道比较好，杏子已经足够不幸了。
“那侦探先生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听到江户川乱步的解释，尽管杏子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松了口气。
“当然了，我可是天下第一名侦探江户川乱步！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田中杏子不必知道。
但是，作为名侦探的自己，一定要探明世界的真相。
哪怕，结果是荒诞且残酷的。
……
“田山先生，你找到乱步的信息了吗？”与谢野晶子焦急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与其说是青年，其实田山花袋年龄不大。只是由于过于邋遢，所以外表年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偏大。
此时，他正裹在一个粉色的被子里，眼镜反射着无数电脑屏幕的光，以远超常人数十倍的速度浏览着网络上的信息。
令人惊异的是，他眼前的十几块屏幕即使没有人手的操纵，也在不停地跳动着代码，与各个监控画面。
“不要催了，不要催了。”
田山花袋显然因为与谢野的催促变得烦躁起来。
虽然他喜欢漂亮的年轻女孩，与谢野的外表符合要求……但作为侦探社的一员，他比谁都知道与谢野实际上有多凶残。
另一边，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沉默地站在房间的角落。
那目光冒着能杀人的寒气。
如同制冷效果极强的中央空调，让在场的两个人都不得不冷静下来。
“找到了！”
目光浏览到一个更像是用手机偷拍的画面，田山花袋一个激灵披着被子跳了起来。
“乱步先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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