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只鸭
“看样子达达利亚他一个人先进去了。”乱步回答中原中也。
目光顺着地面上的车辙印延伸, 中原中也紧缩眉头。
再次抬头仰望这栋楼，他莫名有种楼栋周身比其他地方更暗的错觉，如同偷窃光线的盗贼。
出于野兽般的直觉, 这栋楼总给他一种不详的感觉。
“我们进去找他，注意，千万不要再有人单独行动了。”
努力保持镇定，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地往楼内走去。
然而地面上沉重的脚印, 则把他的焦躁不安展露无遗。
后面两个人也快步跟了上去。
进入烂尾楼, 中原中也沿着地上的两行轮椅车轮印记追到了楼梯口, 看到了达达利亚停放的轮椅。
“他上楼了。”
目前为止没发现什么人类活动，或者战斗的痕迹，达达利亚又进去没多久。
只要能及时追上他，应该不会有出什么大事，中原中也这样想着。
然而正要抬脚踏入楼梯间，他的目光一凌, 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楼梯间与一楼走廊积满的灰尘不同, 地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落灰。
只有光洁的玻璃碎片散落满地，光线经过多重反射填满了整个空间, 显得敞亮非常。
这明显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场景。
是劫匪布置的吗？
可是又是为了什么？
中原中也想不通这东西有什么用, 但既然达达利亚已经上去了，自己最好也赶紧跟上去。
“你们两个快点啊。”
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那两个速度慢的人。
然而刚一回头, 就看见田中杏子一个没站稳, 跌坐在地, 身边散落了一个笔记本。
“是断, 断手。”
惊呼哽在喉咙里, 杏子强忍着恐惧, 声音颤抖, “尸体……房间里有，有好多尸体！”
“尸体？”
闻言，中原中也皱着眉头走了过了。
扶起跌坐在地的田中杏子，把笔记本拾起来交到她手中。中原中也看向田中杏子所指的方向。
那是个阴暗的房间，走近就能看见一截干枯的手臂暴露在光下，其他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中。
“咔哒。”
江户川乱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房间内的景象顿时一览无遗。
别说是普通的高中女生，就算是从事屠夫等工作的成年人看到这副景象，大概都会吓得晕厥过去。
房间大概有半个标准篮球场的大小。
手电筒的光照之下，可见里面大半的面积里都堆积着尸体与残肢。
那不是正常的尸体，而是干尸。
如同被抽干了水分一般，皮肉贴着骨头，像是腌制风干的腊肉。
更加怪异的是，没有一具尸体能看清面容，因为这里根本不存在完整的头骨。
中原中也能看其中一句头骨相对最完整的尸体。
只见尸体皮包骨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后脑勺上则破开一个大洞。
可以说是四面透风了。
就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破壳而出。
“没有气味。”
举着手电筒，江户川乱步喃喃自语，“这……这不对啊。”
他向前几步，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几乎要堆积成小山的尸体。
不知何时，乱步已经摘下了眼镜，平日里一直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仿佛有无数信息流在他眼前划过。
超推理。
一秒、两秒。
一无所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最近的死亡时间在一小时内。可是，这么短的时间里，血液都去哪了？”
中原中也这才意识到，明明尸体这么多，却没有散发出一点气味。
这也是他一开始完全没有察觉的原因。
死亡时间在一小时内，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还在这栋建筑里。
可是究竟是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死状？
鸡皮疙瘩从头皮向四肢延伸，凉意从脚底往上窜。这地方的诡异的气氛宛如化作了实质。
“达达利亚……”
顾不得谨慎了，他咬紧牙关。
没有时间安慰惊恐的田中杏子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乱步，中原中也一把抓起两人的后衣领。
拎着两个人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上冲去。
“！”
田中杏子吓呆了。短时间内她见证了太多超乎想象的东西，大脑一时之间信息过载。
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红色的光芒包裹，漂浮在半空中。
焦急的中原中也早已顾不上向普通人隐瞒异能力的存在，满脑子只剩下达达利亚。
这里已经死人了，不是一个，而是一堆。死状的诡异程度，就连身为黑手党的中原中也都觉得胆寒。
达达利亚他那边只有一个人，不会出事吧？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如果下次见到他，他的头部也——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令人不快的画面，令中原中也感到胃部不适。
如果达达利亚死了，那自己过去的线索……还会有人每天等着自己下班吗？还会有人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吗？
达达利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
所以，他不可能出事。
不会有事。
一定不会有事。
可恶。
……
是熟悉的魔物气息。
看着眼前这诡谲的光景，达达利亚无比喜悦。
在深渊里，他曾有幸见过丘丘人面具底下的模样——提瓦特大陆上几乎遍布丘丘人，然而也几乎没人知道丘丘人摘掉面具的样子。
达达利亚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
他能清晰记得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当时他连续经历了好几天的战斗，身体很疲惫，准备营地休息。
在去营地的路上遇见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冰箭丘丘人。达达利亚并没有斩杀弱者的爱好，又因为正好与这个丘丘人同路，他就悄悄跟在了丘丘人身后。
然后……达达利亚眼睁睁看着丘丘人一点点挪到一个岩洞，缓缓躺倒在地。
丘丘人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生命力正源源不绝地流逝。
达达利亚从没见过丘丘人的尸体，每次击杀丘丘人之后，它们都会化作蓝色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之中，只剩下附着在他们脸上的面具。
出于好奇心，在见到丘丘人不再动弹之后，达达利亚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取下了它的面具。
在见到它面容的一瞬间，达达利亚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每一个丘丘人都戴着面具。
因为面具之下……是无数的触手，扎根于从脸密密麻麻的的小洞。
又或者说，是从脸上长出的触手。
达达利亚几乎能现象到，平日里这些触手紧紧扒着面具，把它们固定在脸上的样子。
所以丘丘人的面具都牢固无比，只有死后才会掉落。
惊变发生了。
达达利亚取走了面具，那个丘丘人面部的触手在见到光之后，突然猛烈地蠕动起来。
那剧烈程度就像是想要拼命挣脱头骨的束缚，破壳而出。
触手成功了。
达达利亚见证了虫子模样的魔物从丘丘人的后脑勺钻出，展开双翼。
就在他想要抓住这只魔物仔细研究时，虫子魔物像是破碎的肥皂泡般，炸成了无数光点。
连带着那个冰箭丘丘人的身体。
和所有丘丘人死亡时的光景一样，它们回归了地脉的轮回。
回去之后，达达利亚曾经将自己的发现讲给师父听，可是师父只当他是太累了睡着做了个奇异的梦。
然而，达达利亚则一直把那副光景记在心里。
现在，眼前的这些虫子尽管和丘丘人大脑里的魔物长得略有区别，行动模式也并不相同。
但从特征细节上看，达达利亚可以肯定，它们必定是同源的。
就像是岩龙蜥和深海龙蜥一开始本是同类，只是因为环境造成的外观差异和能力有所差异而已。
所以，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有回家的希望了？
自己只要追根溯源查清这些虫子的起源，然后再反向“顺瓜摸藤”，就能找到提瓦特的方向了。
瞬间想通这些事，再加上对神之眼的感应……简直是双喜临门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吗？
达达利亚整个人要被喜悦填满了。像是充满气的气球，开心得几乎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甚至还想冲上去亲亲抱抱这些大虫子。无他，实在是他乡遇故知太过亲切了。
“哈哈哈哈，能见到你们，真的太好了！”
爽朗的笑声绝对发自内心，不掺杂半点杂质。达达利亚的语气非常热切，像是在对待自己久别重逢的亲兄弟。
大虫子们：“？”
这个人类不对劲。
亲眼见过自己模样的人类，哪个不是恐惧到发疯。
可是这人类他为什么看自己的目光这么喜悦，莫非是什么新的发疯形式？
触手向下延伸的动作有些迟疑，往回收了些。
还有一些达达利亚附近的触手甚至微微移开，像是在避让，又像是在仔细打量他。
这个人类的气息有古怪……虫子们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人类了。
莫非，这家伙其实是同类？
“你们是在躲着我吗？”
见到虫子的迟疑，达达利亚有些失落。
像是理解了达达利亚的话，触手们连连蠕动，像是在摇头，却又像是真的在躲着他。
“我明白了……”
毫无征兆地，达达利亚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头顶那个离自己最近的虫子的触手，用力往下一拽。
就像撕下牛皮糖，那只虫子瞬间被扯了下来。
“啪！”
一团由两片圆形鳞翅、节肢动物躯干、数十只眼睛与触手组成的单体生物，狠狠摔在了地上。
没等它作出任何反应，达达利亚右手持枪、瞄准、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子弹崩掉了它的“脑袋”——或者说，那团咕噜转动的眼球。
眼球伴随着乳白色粘稠液体呈放射状向周围四溅，像是被打翻的珍珠奶茶。
接下来又是一枪，对准躯干。
很快，一团粘稠的混合物中，已经看不出虫子本来的模样了。
“你们为什么要躲呢，是因为讨厌我吗？”
一切的发生不过就在一瞬之间。达达利亚抬起脑袋，眯起眼，朝着头顶那片来不及反应的虫子亲切地笑。
“那……现在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说着，他抽出了枪套中的另一把手/枪，顺手蹭掉了溅到脸上的液体。然后动作连贯地举起双枪，同时向天花板射击。
达达利亚面带期许的神色，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盼望着混乱的光景。
如同落石激起水池涟漪，又像是鸣笛引起的雪崩。
天花板上一团团眼球飞速旋转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连带着翅膀的拍动也像是想要掀起疾风。
显然，虫子们被这一幕激怒，过分尖锐的惨叫声甚至无法被人类的耳膜捕捉。
达达利亚的蓝眼瞳中映照出汹涌的画面。整片天花板的虫子都挥舞的鳞翅，向他蜂拥而来。
然后，呼啸的海浪淹没了风雨中飘摇的小纸船。
……
“喂！把我放下。”
江户川乱步挣扎地扯住了中原中也的胳膊，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我不相信，我还要回去再看一眼！”
他的自尊心不能接受自己的“异能力”居然一无所获这个事实。
痕迹，气味……
任何一个有效的线索都没有。只有那黑洞洞的伤口像是在嘲笑他这个名侦探就是个跳梁小丑。
超推理怎么可能一点用都没有？
这不是自己的异能力吗？
怎么可能毫无发现？
残渣一般的线索碎片完全无法串联起来，脑子里全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什么鬼神啊，外星人之类的无稽之谈。
可是这样胡乱猜测的自己，这就和那些编造真相，欺骗委托人的三流侦探一样了吗？
就像几天前那样。
江户川乱步咬牙。
才不是！自己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忽略的线索。
究竟是哪里……也许再回去看看就一定能找到了，只要再多看一眼。
“中原中也，放我回去！”
江户川乱步拼命挣扎。
“闭嘴，现在根本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中原中也暴躁地瞪了乱步一眼，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
中原中也正沿着每个楼层的每个房间，挨个找达达利亚。同时也警惕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然而除一层外，上层都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别说敌人，新的尸体也没有。
如果不是一层大量的尸体，以及空气中这若有似无的诡异氛围，中原中也都要以为是自己太过神经过敏。
可是，达达利亚还没有找到，他不能停下。
“你把我放在这里不就好了，我自己回去看。”
乱步依旧不依不饶，扒着中原中也的胳膊，甚至想下嘴咬，“你想救人就自己去，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
“你tm看了现场又能做什么？死人能活过来吗？”
敌在暗，自己在明这件事让中原中也觉得芒刺在背，情绪也越发暴躁。
此刻的他，毫无应付乱步的耐心。
“还是说，你也想变成那些尸体那样，脑袋稀巴烂吗？！我不介意帮帮你。”
“……”
他是认真的。
江户川乱步毫不怀疑，中原中也是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拼命挣扎的动作也僵住了。
见乱步被震慑住了，中原中也继续找人。仔细找过三楼的每一个角落后，他提着两个人，马不停蹄地向四层赶去。
“你为什么不肯放下我啊……”
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累赘。
长叹一口气，像是放弃抵抗，乱步无奈地开口。
“因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死，明白吗？”中原中也一边翻找，一边回答说。
“既然不希望我死，又为什么……”要用死亡威胁自己。
乱步看向中原中也的目光里很是不解，名侦探没法理解人类的心情。
“因为我不想找到达达利亚之后，下来就看见你的尸体。”
钴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强烈的控制欲和某种乱步无法理解的东西，“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死在我眼前。”
“是吗。”
被那双眼睛里炽热的情绪烫到，乱步垂下了脑袋。
五楼。
中原中也依旧在逐个房间搜索达达利亚的人影。
他无暇顾及乱步的想法，是否因为自己的话情绪低落。
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江户川乱步坚定地抬起头。
“不用再挨个找浪费时间了，直接去七楼吧，他在那里。”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
“谢了。”
……
达达利亚右手的枪里没子弹了。
索性扔掉枪，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短刀，他用力斩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只虫子。
然而那只虫子一个振翅，就躲开了攻击。
战斗经验丰富的达达利亚并没有让这一刀白费，用巧劲上挑刀锋，尖锐的刀尖划破了头顶另一只虫子的腹部。
可是，趁着他出刀攻击的空挡，侧面又有虫子袭来，尖锐的鳞翅划向达达利亚的脖子。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抬起左手中的枪射击。
在鳞翅割破自己的颈动脉之前，一枪崩掉了这只虫的脑袋，连带着它身后虫子的躯干。
然而，这次反击也暴露了背后的死角。
另一只虫疾速飞过，即便达达利亚躲闪及时，依旧被尖锐的翅膀划破了皮肤。
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浸湿了背部的衣物，滴落到地面上。
像是被鲜血激发了残虐的天性，虫子们彻底暴动了。
有的虫子飞扑到地面上的血迹，但更多的是向着达达利亚背后的伤口一股脑涌来。
太多了。
虫子双圆形鳞翅并非摆设，拥有几乎能无视物理法则的灵活性。翅膀上的鳞片锋利无比，只要被触碰到，必然会被切开伤口。
达达利亚毫不怀疑，这些鳞翅能轻松切断人骨。若是自己的手臂被鳞翅划过，大概之后自己就不需要用手了。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满屋的虫子。他尽力躲避着，趁机也能打死一两只，也难以避免受伤。
那些触手能吸食血液，如果一不小心被触手扒住伤口，一下子就会大出血。
达达利亚只能选择谨慎再谨慎地闪避，可是被击中是不可避免的事。
伤口数量依旧成倍增长。
手臂，大腿，肩膀，背部，腰侧，甚至是面颊……
尽管因为躲避及时，都是皮外伤。但过多失血依旧让达达利亚头晕目眩。
“果然，没有神之眼的话，这就是极限了吗？”
铺头盖脸的虫子侵袭而来，达达利亚几乎看不见周围环境的模样。
再不想办法逆转现在的困境，自己会被耗死在这里。
唉……连这点虫子都应付不来。
看样子，就凭自己现在这个水平，想要强到能战胜中原中也的程度，还是下辈子吧。
所以，要拿到神之眼。
一定。
达达利亚握紧右手中的枪。
里面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
他举枪，朝向一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虫子，扣动扳机。
就像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而这挣扎并未奏效。
那只虫子振翅，一个急转弯轻易就躲过了子弹。
周围的虫子们仿佛能预见胜利的场景，飞舞的越发欢快，像是提前狂欢起来。
“咔擦。”
是出乎虫子们预料的声音。
子弹没有击中任何一只虫子，但是击碎了堵住窗户都木板。
也击碎了房间里的昏暗。
下午略显灼热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穿透那个洞中落了进来，形成一道圆锥形的光束。
光束正中心，是浑身浴血的达达利亚。
像是服下了致命的毒药，又或者说像是被高剂量消毒剂扫射的细菌。
被阳光照射到的瞬间，虫子们的身体几乎在瞬间就蒸发了，化作淡蓝色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之中。
就和曾经那只飞出丘丘人体内的虫子一样。
而其他没有被照到的虫子更是顾不得其他，逃也似的从房间入口出飞走了。
最后一颗子弹。达达利亚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敌，而是打开那扇作为自己生路的窗户。
骤然安全下来，达达利亚松了口气，也不勉强自己继续站着，而是平躺在了光束的中心。
就如同躺在了聚光灯之下。
目之所及之处，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勾勒出了光的轮廓。
这些虫子怕光。
丘丘人戴面具遮光——楼梯间里被人刻意布置的反光镜片——被木板封上的窗洞……
线索逐渐串联起来。
顶楼的人必定与这些虫子有关联，但是很显然，他害怕这些虫子。
于是，他在楼梯间布置反光镜，让虫子在白天上不来。
而自己的神之眼，大概率此时也正在他的手中……
那么，他会是谁呢？
是那个劫匪吗？
那个劫匪又为什么要抢杏子小姐的钱呢？
思考着这些问题，达达利亚缓缓闭上眼睛。
失血过多，有点累。
暂且先休息一下吧……
……
“达达利亚！”
中原中也一个健步冲进了房间。
入目的，就是地上的少年。
橘色头发的少年躺在光里，双目紧闭。
太阳已经偏西，阳光呈现出暖光的色泽，拂过少年暖色的发丝与眼睫毛，轻柔地漂浮在了他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在周身形成一层光晕。
圣洁得如同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
也像是一碰即碎的艺术品。
剩余的光子们则在他的周身游走，然后，在尚未干涸的血迹上驻足。
衣服上，地上。
红得刺目。
“达……”
字卡在了喉咙里，噎得中原中也喘不过气，眼眶发烫。
来晚了。
他知道的，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越是想得到什么，就越容易失去。
而现在，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中原中也低头，捂住了眼睛。
另外两个人都远远地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哎呀中也，你是在哭吗？”
达达利亚元气满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幻听吗……？中原中也不敢睁眼，不敢抬头。
“乖孩子，乖孩子。我就在这里。”
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
中原中也感受到有只温暖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脑后。
难道这也是幻觉？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就是浸染鲜血的衣服。
这衣服是早上逛街时，他给达达利亚选的。灰色纯棉，宽松便于行动的冲锋衣，有暗红色点缀。
心跳加速，中原中也缓缓抬起头。
眼前是达达利亚背着光，略显无奈的笑脸。
他还活着，那自己……
想到自己做的蠢事，中原中也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别——别看我！”
迅速冲出房间，中原中也找了面墙面壁，用衣袖抹脸。
“啊……”
达达利亚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可惜，真想多摸一会儿。
触感和撸狗一样好。
哭起来，眼鼻红红的也很可爱。
伸手捂住了自己有点发烫的鼻子，达达利亚朝门外大喊：“中也别走啊，先回来给我包扎伤口！”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门口的乱步终于憋不住笑，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矮——帽子先生居然会哭，太好笑了。”
“谁是矮帽子！江户川乱步，小心我真的打死你。”
中原中也转过身来，暴跳如雷。
“抱歉抱歉。”
尽管口上说着道歉的话，乱步毫无诚意地做了个鬼脸。
笑了那么久，仿佛把刚刚从中原中也那里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噗。”
就连一旁一直很安静的田中杏子都捂着嘴笑了出来。
“可恶。”
中原中也周身黑红色的异能力暴动了，“你们，给我把刚刚的事情忘掉！”
“嗯嗯。”
江户川乱步与田中杏子立刻立正，摆正表情，噤若寒蝉。
显然是被中原中也提了一路，提怕了。
“还有你，达达利亚。你就不能更珍惜自己的生命一点吗？？？”
几步又冲回房间，中原中也怒气冲冲地揪着达达利亚的衣领。
他最最最讨厌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了。
活着是何其宝贵的一件事，生命的重量根本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东西。
“嘶……中也，疼。”
低头看着中原中也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达达利亚扁嘴，委屈巴巴。
“又来了。”
中原中也拿达达利亚的撒娇根本没办法。对方仿佛也吃准了这一套，每次做惹自己生气的事，就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但是这次，他必须狠下心。
揪着达达利亚的衣领把他抵在墙壁上，中原中也抬脚踩住了达达利亚的脚。
用力。
见到对方吃痛的表情，中原中也冷哼一声：“你还知道疼吗？”
“嗯。”达达利亚乖乖点头。
“下次还犯吗？”
中原中也的语气冷得像是在审问犯人。
“中也我有把握不会死……”
“下次还犯吗？”
打断了达达利亚的话，中原中也语气和脚上的力气都加重了。
“不，不犯了。”
达达利亚继续乖乖点头，眨眨眼，“所以，中也能帮我包扎伤口了吗？”
“……”
看着那张很会装无辜的脸，中原中也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松开了手。
“坐地上，我帮你包扎。”
“耶！我就知道中也最好了。”
达达利亚欢天喜地地靠墙坐了下来，掀起衣服展示出需要包扎的部分。
“……抱歉中也，把你给我买的衣服弄破了。”衣服上的划痕太多了，明明是刚买的，却已经不能穿了。
“没事。”
中原中也一时间有些哽住，心跳停了半拍。回避似的扭过头去，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急救用品，“我们回去再买一件。”
“所以，可以说说你刚刚究竟在和什么战斗吗？”
半蹲下身，中原中也一边治疗一边提问。
从楼下上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任何敌人，这让中原中也心中的焦虑感依旧没有消退。
“呃……就是那个啊。”
达达利亚思索了一下，发现不怎么好形容。
于是，他伸手指向没被太阳光照到的墙角，那片地上，曾经被自己爆头的虫尸依旧清晰无比地存在于那里。
没戴眼镜的他，看远处的东西都是模糊的。
唯有那些魔物，即便是死后的尸体，他依然能清晰地看见任意一点细节。
可以看见那片墙角，半透明的触手无力地垂在地面上，爆浆的脑袋……
清晰得好像和周边不在一个次元之中。
“那里有什么？”
中原中也疑惑。
在他的视线里，那里明明和周围地面别无二致。
“……”
见此情景，乱步眼睛睁大，瞳孔收缩。
他好像找到连接线索的拼图了。
那正是普通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自己看不到线索，所以超推理无法完成。
那之前的事是不是也……
江户川乱步陷入思索之中。
“您别，别说鬼故事啊。”
盯着那块什么都没有的地面，田中杏子也被吓到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这里很不对劲。”
确定达达利亚并没有说谎，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完成了伤口的消毒包扎，他上前几步来到了达达利亚指的地方，抬脚试探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踢到。
“那里真的有魔物的尸体。”
对此，达达利亚也觉得不可思议，“你的脚穿过了它。”
“……所以说，我们遇见的是看不见敌人，或者说是魔物。”
甚至有可能，他们在上来的这一路上，已经与无数的魔物擦肩而过了。
而中原中也自己却一无所觉。
“达达利亚，你看见的魔物是什么样子的？”中原中也面色微变。
“呃，昆虫躯干，锋利的圆形翅膀，很多眼球聚成一团，腿部是无数条半透明的触须。”
达达利亚思索片刻，选择用最简单清晰的方式描述虫子的长相。
江户川乱步默默地听着，在心里记下这些描述，并在脑海中勾勒出大致的形象。
如果是往常，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些扯淡的话……
但此刻证据确凿。达达利亚身上的痕迹，还有楼下不可思议的尸体都昭示了他话语的真实性。
这个世界未知的一面似乎正在自己面前展露，江户川乱步突觉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心底有股莫名的寒意。
“会不会是什么人的异能力？不，还不能确定。”
中原中也猜测，但最后还是摇摇头，“达达利亚，我们在一楼发现了很多干尸，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你描述的这些魔物。”
“嗯……”
达达利亚微微颔首，“我急着上来，完全没有注意到。”
如果注意到了，他应该会更谨慎一些。
所以说，自己还是太过鲁莽了。
达达利亚反省。
追求战斗并不是坏事，但是……盲目地挑战无法战胜的强敌，毫无疑问就是愚蠢的自我灭亡。
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才算得上是强者。
反观自己的行为……
如果自己的子弹没能击中窗户。
如果木板背后还有加固的钢板。
那中原中也此时见到的，大概率真的就是自己的尸体了。
在没有确凿把握的情况下就去激怒不知深浅的敌人，不可谓不愚蠢。
况且，欲速则不达。
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前往楼顶，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和大家一起行动，中也就不必为自己担心了。
想到那双红红的眼睛，达达利亚心揪了一下。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抱歉帽子先生，我冲动了。”
达达利亚和江户川乱步同时开口道歉。
然后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不用道歉……”
中原中也抬手压下了帽沿：“其实，我也冲动了。”
一开始由于太过担心达达利亚以至于失去理智，甚至到最后也关心则乱闹出了乌龙。
“抱歉。”
他取下帽子，朝着其他人微微欠身道歉。
气氛沉寂了一秒。
“噗……”
见到这样互相道谢的模样，众个人都笑出了声。
明明之前还互相威胁说要杀了对方，现在居然已经笑成一团了。
“啊，这就是男孩子的友谊吗？”
见证了这一幕的田中杏子揉揉眼睛，“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帮我，明明只是街上偶遇的路人。”
说着，她也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不用谢。”
中原中也笑了，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又严肃下来。
“田中小姐，你也看到了，这里非常危险。我也许没有办法保护好你，还有这位名侦探先生。”
他看向田中杏子，看了眼江户川乱步。
这两个都是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在这里可能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田中小姐，如果你愿意信任我们，你可以先离开这里，我们找到钱会给你送回去。”
中原中也直视着田中杏子的眼睛，微微颔首，示意对方作出选择。
他没有去问乱步是否要离开，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大概了解了乱步的倔脾气。在没有搞清楚一件事情的真相，就誓不罢休。
如果自己问了，反而会激怒对方，然后又吵起来。
所以，这里需要选择的是田中杏子——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抢劫案的受害者。
“我信任你们。”
田中杏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虽然这些人年龄都不大，看起来也非常怪异，甚至还有带着黑红色的奇异能力。但是……
她知道，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坏人，根本不会这么着急自己的安全。
虽然这一路上她话不多，但是也一直有把大家的表现看在眼里。如果他们不能信任，那哪里还有值得信任的人呢？
“我知道的，如果我是聪明人，肯定会选择离开。”
田中杏子垂下脑袋，微阖双目。
“但我不是聪明人。”
她抱紧了怀里的笔记本，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
“我要上去，我有自己要上去的理由。”
“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的话。”
感受到了对方的决心，中原中也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其他人，“那接下来，我们一起上去吧。务必注意，一切以安全优先。”
“好。”达达利亚点头。
“那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乱步说。
他抬手指向窗外，太阳正在缓慢地接近地平线，“轮椅先生应该知道，这些……魔物是害怕太阳光的。我们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解决这一切。”
“还有两个半小时，天就黑了。”
乱步目光看向众人。
“明白了，那我们出发吧。”中原中也表示同意。
“喂喂，我什么时候成‘轮椅先生’了……”达达利亚吐槽。
“因为很可爱，不是吗？”乱步狡黠地眨眨眼，率先往门外走去。
“明明一点也不可爱，请给我换一个帅气的昵称。”
达达利亚满头黑线。
“那就……轮椅飞人？”乱步一拍脑门说道。
“更奇怪了好吗？”达达利亚能理解为什么中也想揍乱步了。
“抱歉各位，再等一下。”
就在众人即将再次踏上向上的楼梯时，田中杏子叫住了正准备上楼的众人。
她垂头，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在上去之前，我建议先看看这个……也许会对我们有帮助。”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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