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亮
转眼就到了周四。
莉莉安游戏的总监亲自上门盘道，身后跟着个小助理。不愧是大公司的员工，气场强大，连模样也干练十足。
所谓盘道，顾名思义两家公司初次合作，需要更深入的了解和试探。
和融财经会议室。
夏云梨的对面坐着的就是公关总监陈伊涵。刘瑞凡和小助理在一旁坐着。桌上放着资料，人手一份，
公关总监陈伊涵是个经验老道的女人。
“我司这波pr的核心目的是招纳精英，游戏宣传只是锦上添花。为此，在专访前，我们会率先发布总裁的主机演练视频，再经由垂直媒体和kol扩散出去。”
陈伊涵讲话是掷地有声。小助理在做会议记录，室内布满电脑键盘敲击的些微声响。
陈伊涵停顿几秒，没有人提出任何疑问。
她这才继续：“主机视频的发布，是为了让大众对总裁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从而与莉莉安游戏画上等号。”
莉莉安游戏。
夏云梨指腹敲击桌面，这公司名完全不像顾约淮的取名风格。难不成是沈以冬、贺元青那俩缺心眼给取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这俩老朋友如何了。
她忍不住弯唇。
见她没由来的笑，陈伊涵不着痕迹地蹙眉，“夏小姐是有什么疑问吗？”
夏云梨回神，“没有。您继续。”
陈伊涵低头，翻开资料，“然后才是直播专访。目前为止，游戏行业内总裁做直播专访的案例比较少，多是主策出面。为了增强娱乐性，我们会开放弹幕。并从中自动抽取三条最为热门的问题，作为节目最后的彩蛋。”
更娱乐化、接地气的采访会降低事件出圈的门槛。
莉莉安游戏倒是聪明。
顾约淮原来那么低调，都拥有一批唯粉。这次的营销想必效果会不错。不过呢……
夏云梨提出疑问：“按照贵司的规划，实话说，或许找垂直媒体的效果会更显著。”
垂直领域的媒体有更为精确的受众，能高频触达业内核心和玩家社群。找财经媒体，未免过于风马牛不相及。
没来得及插嘴的刘瑞凡：“……”
这辈子就没见过把生意一个劲儿往外推的员工。
陈伊涵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问，惊讶过后才回答：“垂直媒体无须打点，他们会自动跟进热点。我们希望资本界同样能听见我们的声量。”
李伊涵不无高傲。
莉莉安游戏的野望昭着，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尽快谋求上市。
夏云梨看她。
陈伊涵浑然成竹在胸，很熟悉的风格，和顾约淮一脉相承。
夏云梨突然另起炉灶：“为什么是我？”
她百思不得其解。全国财经记者多如牛毛，为什么会是她？
这个问题让陈伊涵微愣。
她的职业生涯中，很少遇到这样的乙方。大多数乙方巴不得有项目。夏云梨反倒还会拒绝的样子。不过，凡事聊清楚，对彼此都好。
陈伊涵反而心生好感：“夏小姐，你是公关部门一致的决定。”
专业、犀利、灵气、还足够美丽。
尽管年轻了些，但也意味着无限生机。陈伊涵在深思熟虑后，还有一股直觉告诉她，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
“谢谢认可。”夏云梨的顾虑全消，“陈总监，看得出你对这次计划很有把握。”
她只是营销事件的其中一环，出圈程度更多还是取决于莉莉安游戏的宣发。然而，没有哪个pr部门敢百分之百保证会出圈。
陈伊涵一笑，将名片推至她的桌前，“夏小姐，我们总裁是个厉兵秣马的人。”
夏云梨垂眼。
“莉莉安游戏”五个大字在白炽灯下，泛着微光。
陈伊涵加重语气：“欢迎下周一莅临我司考察产品，相信您会有答案的。”
“……”
双方敲定了事项，接下来便要开始走合同的流程。
这方面归公司的商务对接，夏云梨便不再跟进。
得知这事，郑恺之气得笔都要掐断了。对着夏云梨，讲话也难免带了点阴阳怪气。
夏云梨丝毫不搭理，一下班就走了。
汪季棠正好约夏云梨吃晚饭。
夏云梨最近很馋撸串。她干脆选了公司经常团建的大排档，位于风情街的弄堂。
大排档离汪季棠的公司也近。
夏云梨对距离无所谓。她是开车上下班的，相对汪季棠来说方便一些。
夏云梨比汪季棠先到达约定地点。
薄暮冥冥，悬月消隐。
弄堂花灯灿烂，仿佛星落如雨，夜放飞花千树。
大排档里室坐满食客，连门口都摆了许多方桌和凳子。
食客们推杯换盏，余味无穷。老板站在门口，脖子披着白色毛巾，火速地翻转烤串。食材被反复炙烤，“滋滋”作响，香气像是要钻进人的心底。
烟火纷缊，最是抚慰凡人心。
夏云梨顿时馋虫辘辘。
等汪季棠的过程中，她先点了些烤串和啤酒和可乐。啤酒是给汪季棠点的。夏云梨肠胃不好，不爱喝酒，通常都是喝可乐或牛奶。
汪季棠最近加班不少，晚了二十分钟才到。
她加完单，便开始大吐苦水。大概饭程过半，夏云梨才聊起自己接了莉莉安公司项目这件事。
她不说还好，一说汪季棠嘴里的酒都喷出来了。
夏云梨嫌弃地挪开身子，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汪季棠接过，“你是不是看到甲方是顾总，故意接的？”
夏云梨瞥她，“什么意思？”
汪季棠往前凑了凑，“你想借机和他复合？”
这回换夏云梨喷出来了，“麻烦你快晃晃脑子。”
“干吗？”
“满脑子的废水。”夏云梨擦拭唇角的可乐：“我是真没想到。这项目是我们主编先对接的。今天才确定的合作。”
“这也太巧了。才几天啊，你俩真有缘分。”
夏云梨捏紧可乐瓶，吐出两个字：“孽缘。”
“诶。”汪季棠好奇：“你现在见到他，就真没什么感觉了？”
夏云梨的目光一闪，犹豫了下，“……有啊。”
汪季棠登时来劲了。
她闺蜜这么优秀，顾约淮也算配得上她。汪季棠觉得两人要是复合，倒也不错。
她还在斟酌该说些什么，就听见夏云梨惆怅地道：“我好烦。看那狗贼之前的态度，要知道是我专访他，感觉会被当场退货。”
她忧郁地叹气：“这单报酬很丰厚的。”
汪季棠：“……”
是她天真了。
这姑娘空窗这么久，还真不是没原因的。
“那你只能自求多福了。”汪季棠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退货算好的，就怕他伺机出气。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心气多高啊。又是你甩的他。现在他是甲方，就算怎么折腾你，你也得忍着。”
夏云梨：“……”
这话正好戳中夏云梨的命门，她还真在考虑过这事。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突然一筷子往汪季棠嘴里塞了颗大蒜，“我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乌鸦嘴！
呸呸呸！
和汪季棠聊嗨了，散场都很晚了。夏云梨回到家，忐忑地打开门，就看见李清茉坐在沙发上，翻着一份报纸。脸色说不上难看，眉宇间却挂着一丝烦躁。
夏云梨心一紧，知道她是专程等着自己。
她低头，轻手轻脚地换上室内拖。
动静仍旧惊扰了李清茉，她合上报纸，“回来了？”
语气平淡。
夏云梨却听得出，平淡下蕴含的不满。
将鞋子放回鞋柜，夏云梨轻轻“嗯”了一声，往客厅走。她在李清茉面前站定，喊了声“妈”。
李清茉看了下墙上的时钟，深夜十二点，踩点门禁。她侧过头，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今天和棠棠吃饭，晚了点。”夏云梨犹豫：“妈，我今年25了……”
说出去都笑死人了。
25岁的成年人，居然还有门禁。
李清茉：“不管几岁，我都能管你。最近都这么晚，现在当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夏云梨：“……”
心底涌出深深的疲惫。
与李清茉的一句对话，简直比上班还要疲惫。
夏云梨无奈地解释：“路上有段路堵车。”
李清茉仔细凝视她，像是要打量到她心里去。仿佛确认她没有说谎，李清茉拧起的眉才微松，“好。快去洗漱吧。”
夏云梨应了声。她提了提肩上的包，扭身上楼。
李清茉偏头看了眼女儿的背影，纤细得几近脆弱。她心口一跳，蓦地补了句：“以后工作日尽量十点回来。太晚不安全。”
夏云梨的脚步一顿，没吭声。
李清茉强硬地问：“听见没？”
扶梯上的手猛地滑落，夏云梨掐紧裤腿。
她低低地吐出个“好”字，迅速进了卧室。将包扔在梳妆台上，夏云梨靠着门板，身子无力地下滑。
她屈起双腿，将脸迈在双膝上，瀑布般的长发遮住侧脸。
满屋悄寂。
空气仿佛都停止流动，只有惨白的灯光无声绽放。
心脏焦灼难耐，快喘不过气来。
在李清茉的眼里，她就像一株温室的玫瑰，永远离不开这方寸一隅。
负面情绪像黑洞，就快暴烈地席卷全身。
耳边突然响起李清茉哽咽的哭腔：“宝贝对不起，妈妈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家。”
夏云梨吐出一口气，对思绪及时喊停。
她不该有怨的。
她是没有资格要求的。
将所有的情绪压到箱底，夏云梨登时起身，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等她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一点。
当晚，可能是因为会议的原因，夏云梨梦到了顾约淮。她其实，已经有许久没有梦到过他。
她梦到，高中三年，两人形影不离。
高中相约一起考清北大学，又在大学任性热恋，彼此不顾一切地给约定。
最后惨烈分开，各奔东西。
梦境的最后，是高考出成绩那一天。
桑榆暮景，微尘漂浮。
空无一人的教室，悄悄掩藏了他们的羞赧与喜悦。
木质课桌上摆着两张录取通知书，碎了满纸金光，耀眼夺目。纸张上，两人录取通知书的学校名如出一辙。
清北大学。
他们面对面坐着。
少年手肘撑在课桌上，托腮看向黑板。
余晖揉碎云霭，碎入窗间。向晚的夕晕挣扎着从云隙贪吻他的唇角。血橙色的逆光下，他的脸处于半明半暗的阴影中，觑不清神情。
“喂。”
少年的声线喑哑至臻。
夏云梨偏头看他，“嗯？”
少年蓦地起身，手肘撑桌，俯身望她。
距离瞬间迫近。
夏云梨的呼吸忽而一默。
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满眼温柔，笑意阑珊。
少年滚烫的呼吸缱绻地掠过面颊。他的声音像天外之音，声震寰宇。
她听见他问。
“夏同学，请问现在我有资格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夏云梨笑他。
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少年。
不过一个光景。
她轻踮脚尖。
在他克制隐忍的呼吸下，闭眼虔诚地吻上他的唇角。
那时候的夏云梨总在想。
对她这种生活在贫瘠麦田的人来说。
月色难摘，纵然以后爱别离苦，曾经拥有也算与有荣焉。
谢他，赠我一刻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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