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落水
殿外月光皎洁，柔和葱郁的树梢上，在地上投射出细碎的光影。
应落年走在树影间，裙影不时挡住地上的月光，走着走着，原本一个人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第二个影子跟在她身后，越来越近，最后完全笼罩住了她的影子。
“谁？”她惊觉身后有人，仓皇转身，只是此时二人的距离太近了，她无可避免地撞到了那人胸口。
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耐心地帮她站稳。
“别怕，是我。”
是颜珞的声音，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就让她莫名感到心安。
“今日殿内的宾客中有许多是突厥人，公主不应遣走侍女独自回去，这样不安全。”
“就是想自己走走。”应落年轻声抱怨：“皇后三句话不离我，难受得我饭都吃不下。”
偏皇后是她的嫡母，说的又都是好话，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臣知道，所以臣送公主回去。”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带了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颜珞这个人啊，大部分时间都用层层礼教将自己束缚住，只做他该做或是可以做的事情。这次他愿意为了她的开心而不顾礼教规矩，悄悄离席来送她，已是违背了他对自己的要求。
应落年边走边悄悄仰头，只看到他好看的下颚轮廓。她心底有些暖，压了压嘴角的笑意，故意学着颜珞的腔调说到：“这不合适吧？”
“这不合适吧？”此时另一道声音也从他们身后传来。
二人惊愕转身，只见树影中分出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墨色的发、玄色的衣，银制的发冠反射着冷漠的光华。
“颜大人不久前可是才向陛下求娶八殿下，若是和七殿下走得太近恐会让人心生误会。”谢彦声音冷清，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无论是为了殿下还是为了颜大人您自己，都请自重。”
最后两个字他咬在舌尖说得玩味，好像颜珞真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一般。
颜珞上前一步挡在应落年面前，略带愠怒地回视谢彦：“颜某今日的处境是摆谁所赐谢大人难道不清楚吗？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颜某？”
“他没资格，那本宫呢？”另一个身影从谢彦身后走出来。
是应芊芊。方才由于光线太暗，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居然是随谢彦一起来的。
“颜大人，你说谢大人没有资格，那本宫可有资格问你一句？”有应芊芊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妒火，冷笑道：“你说‘处境’？原来与本宫扯上关系竟叫你这般为难？！”
“便是臣为难，殿下也会嫁不是吗？”颜珞面上并无慌张，一双墨色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应芊芊：“殿下其实也并不在意臣内心的想法，臣求娶，殿下愿嫁，旁的又何必多问，图惹恼恨。”
“颜琢玉！”应芊芊气得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竟敢如此如折辱我！”
“臣不敢。”颜珞淡淡道。
“噗嗤。”竟是谢彦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此不懂怜香惜玉，日后成婚了可有的颜大人好受。”他走过去拍了怕颜珞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挤开他站到了应落年面前。
“既然原本的护花使者有私事，那送殿下回鸾的事便由臣代劳吧。”许是颜珞现在的尴尬处境让谢彦觉得有趣，他的声音中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可应落年却并不想卖他这个面子，她向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本问的是谢彦，可不知哪里激怒了应芊芊，让原本正同颜珞对峙的她猛地将矛头对准了她：“自然是我带来的，我好心好意为你打算，不想你却如此背刺我！”
应落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那日“将谢彦从应若菱那里抢过来”的提议。
“我记得当日便已经拒绝过你了。”应落年道。不说她原本就对谢彦没有好感，仅仅是他未来会谋朝篡位这件事就足够让她退避三舍了。
这种事，事不成则株连九族，身为他的妻子，即便她是皇族也很难幸免，而若一旦事成，支撑着她身份地位的血脉顷刻间便会成为她的催命符，身为旧朝公主的她又能在这个谋逆者手中活多久呢？
所以应落年觉得自己与谢彦只可能是敌人，绝无可能有共存之道。
她真是没想到应芊芊居然还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不要多此一举。”她重申这句话。
“你当然清高，”应芊芊终于委屈地哭了出来：“自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欢你，他们都围着你转，却从来不肯看我一眼。我是吃坏了脑子才想着帮你谋划，实则你根本不需要，因但凡你勾勾手指就会有大把人求娶！便是嫁去突厥，那些个蛮人也得把你捧到手心上好好供着。”
“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得不到他的心又如何，最终他娶的人只会是我。”
她胡乱摸了把眼泪，死死盯着她和颜珞二人诅咒道：“你们最好一生相爱、生死契阔，我要你们相爱一日、便痛苦一日！”
一时间二人都被应芊芊几乎同归于尽的诅咒惊住了。
“啪啪啪。”谢彦居然在旁边鼓起了掌：“说得好，这才是我郢朝公主该有的气势。”
“只是下官有些好奇，”他再度转身面向应落年：“方才八殿下所说的‘为你打算’是什么打算，为何又带了臣来此呢？”
谢彦不愧是谢彦，对人对事都是如此敏感。
这件事虽然被应落年拒绝了，可当着计划对象的面还是难以启齿，她只能嘴硬道：“与你无关。”
因为光亮不足的缘故谢彦看不清应落年的表情，于是他又靠近了一点点，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嗯？真的吗？可为什么下臣觉得殿下的表情很是心虚呢？”
他好像是真的在观察她的表情，可对应落年来说这段距离太近了，男性的气息铺面而来，低沉的声音被温热的呼吸裹挟着撞入耳朵，让她控制不住地又退了一步。
她身后便是湖。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离大政殿很远了，来到了揽月湖边，湖水在月下泛着深蓝色的鳞光，像她的裙摆一般美丽。
“小心！”谢彦和颜珞同时伸出手去，却都晚了一步。应落年为了躲避谢彦扭转了方向，同时也错过了颜珞伸过来的手，她的后腰重重撞在湖石上，失去平衡跌入了水中。
她不会游泳。可这不是最重要的，落水时她的腰先被撞了一下，一时疼得岔了气，落水的瞬间便接连呛了好几口水。
原本华美的裙摆在这时便显出了弊端，长长的拖尾吸足了水分，沉甸甸地拖着她往湖底沉去。腥冷的湖水顺着鼻腔和口腔灌她肺中，不过片刻她便清晰地感觉到了窒息。
意识逐渐消散。好像她曾经也这样落水过，那时候她使怎么被救上来的呢？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三道入水声。
谢彦和颜珞几乎同时跃入水中，可却还有个人比他们还快——
阿史那枭原本只是想去见见那位没有出席宫宴的嫡公主，却不想半途在这林中绕迷了路，听到不远处的争执声后便走过来想要问路。
在看到那蓝色裙摆落水的瞬间，他的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快，先一步行动跳入了水中。
他冲着水面下的人影游了过去。
他越游越快、越游越快，脑子明明在一遍遍重复这水并不深，那人并不会有危险，可他的手指却紧张得发麻，让他只能拼了命地划动。
一些原本只会出现在梦中的片段在他眼前闪现，他好像曾经也这样急切地跃入水中去救某个人但那个人推开了他，抓住了旁边的另一只手
闪回的片段消失得太快，他只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
而这一次，他将双手伸出，牢牢抱住了水中人，紧紧的、死死的，不给她任何推开自己的机会。
“抓住你了。”
这一瞬间，好像有人在虚空中发出了一声圆满的喟叹。
怀中的女人身体很软，软得仿佛再用力些便会被他揉进身体里，连那些微弱的挣扎都像是在欲拒还迎。阿史那枭克制住自己不该有的想法，拔出腰间的匕首在应落年的裙摆上割出一个豁口，接着使劲撕下了她吸饱了水的庞大裙摆。
裙子本身就软，在水中更是随水飘浮无处使力，为了能切出这道缺口，阿史那枭用匕首将裙摆压在自己被可汗赏赐的嵌了刚玉的金腰带上，一刀狠狠划下——裙子破了，他的腰带也断了，衣衫在水中散开，胸襟大敞。
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他将那碍事的拖尾扔在湖中，托着怀中的人向水面游去。
中途有人想与他抢人，他发力挣脱拦截的手，顺势一踹将那人朝着更深的湖底踹去，接着借用反力浮出了水面。
一出水应落年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半晌方才咳尽肺中的湖水。
她的脑子还晕得很，模糊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看到了前世的那个冤家。
“阿史那枭”她努力睁着无法聚焦的眼睛凑过去看他，感觉他时而是两个、时而是三个，于是伸出双手按在他脸上，控制住他的脑袋，喝到：“别动！”
然后又不满地嘟囔：“怎么是你这个混蛋。”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实际上她声音小到近乎于幼猫的呜咽，阿史那枭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甚至觉得她是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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