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见
大政殿内歌舞升平，教坊司的舞姬们扭着曼妙的腰肢翩翩起舞。香粉弥漫、彩衣翩纤，好不美妙。
本应帝后位居的上首位置，姜姬斜倚着成阳帝分得了半分桌案，巧笑着为成阳帝斟酒，成阳帝则揉搓着姜姬软嫩的柔荑，当众与她嬉笑调情，丝毫不把旁边的皇后放在眼里。
郑皇后面色不好看，却也无奈。她知道这是成阳帝故意要让她难堪，概因她的女儿没有出席此次宴会。
偏就这么巧，赶在宴会前生了病，谁都不是傻子，怎么不会嘀咕一声，说这生的什么病这么会挑日子？。
可郑皇后也无法，那些突厥人贪得无厌，说不定真的会要求嫡公主和亲，而且成阳帝态度暧昧，她也拿不准他的想法，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让应若菱出席，等突厥使臣看上别的公主，自己指名求娶对象。
“宝珍生病来不了，安和怎的也没来？”成阳帝语露不悦。
公主那边的席位空了两张桌子，只有应芊芊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这么重要的场合，应该是梳妆耽误了些时间，再等等也无妨。”郑皇后柔声道。
“不等她了，开宴。”成阳帝吩咐：“再派个人去催她。”
不光是成阳帝关注着那边的动静，阿史那枭也一直在等待着还未抵达的两位公主。只是他等待的不是谁来，而是谁不来。
梦中的这场宫宴上只出现了两位公主，而那没有出现的第三位公主才是最终嫁给了他的人。所以看不到梦中人的面容又如何，他依旧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女人。
阿史那枭自信满满，斟酒向成阳帝举杯致意——这毕竟是他未来的岳父，按汉人的礼节来说也算是他半个父亲，合该敬上一杯。
突厥使臣不明白他们王子为何对一个汉人皇帝这么礼敬，按理说他们是打赢了仗来收战利品的，登堂入室拿东西的人有必要对这家中的主人问好吗？
不过虽然他们内心迟疑，可王子都举杯了做臣子的也不能没有表示，于是他们也纷纷起身向成阳帝敬酒。
要说成阳帝原本已经做好了突厥使臣不给他面子的心理准备，却不想这些突厥人如此上道，心情大好之下他好面子的本性又冒了出来，当即在礼单上又添了三百匹丝绸和五百斤茶叶。
阿史那鸠趁此机会问道：“还有哪位公主未到？”
话一出口场中人先静了一下。不光是郢朝君臣，突厥人也都愣住了，因为刚刚那句话阿史那枭是用汉语说的。
“还有七公主未到。”谢彦率先开口回答，又道：“倒是不知殿下还懂我朝的官话。”
官话又被称作“雅言”，郢朝疆域很广，许多地方都有自己习惯的语言，可民间方言虽多，官话却只有一种，通常是京中之人日常所使用的语言。
且即便都是官话，宗室、官员和平民在使用时也会有细微的区别。这种区别是不同身份地位造成的语言习惯上的差异，很难察觉，也不易改变。
而阿史那枭用的是最正宗的官话，虽然发音还有点别扭，可仍旧能够听出，他说的是宗室习惯使用的那种官话。
这就代表，教他的人是位宗室，或者与宗室有关系的人。
谢彦不禁深思，郢朝皇族血脉流落到了突厥吗？
阿史那枭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句话就引得了谢彦的怀疑，他自己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能将汉人的官话说得如此顺畅。
“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会说。”阿史那枭的眼眸缓缓温柔，连着他脸上刚硬的轮廓好像都柔和了下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对那个人的珍视。
说出来的话其实还是不大顺畅，但他依旧在很认真地说着：“我偷偷地学，她、不知道。”
他明明为她学会了她的母族语言，却依旧傲慢又别扭地只肯在她面前讲着突厥的语言。
于是他再做梦，每一次张开口，却都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没说过的话不会出现在梦里。
这一次，他想在她面前，用她听得懂的语言再说一次，“跟我走”。
有限的语言环境中，阿史那枭根本没有接触过诸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浪漫诗句，连“我爱你”和“嫁给我”这样最直白的感情表达他都没有学到过。
应落年不会同他说这些话，他便无从得知汉语中还有这些美妙的言语。
他只能说“跟我走”，因为这就是他的“我爱你”。
跟我走，去草原，我做你的天地。
恍惚间阿史那枭好像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仓促转头，猝不及防美人入眼，敛尽山河之色。
那人湖蓝色的裙摆层层铺散下来，在烛火下闪着银蓝色的鳞光，她头上戴着莹白的东珠头冠、耳上挂着的小巧的珊瑚耳坠，一条穿过玉环的金带将她的腰肢束得不盈一握，真真像是一条来自深海的鲛人。
殿中只要是男人莫不控制不住地将视线投向她。
“父皇、母后，儿臣来迟到了。”
应落年一入殿便感觉四周有无数目光投射在他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这其中更有两道视线更是让她如芒在背。
一道来自她曾经的丈夫阿史那枭，他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的脸，好像想在她脸上寻找出什么答案。
她心中一跳，强作镇定地别过脸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幸好阿史那枭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而另一道目光来自谢彦，他端起酒杯遮住面上的表情，可一双眼却牢牢锁在她身上，像是饥饿的野狼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在猎物面前一步步后退。
可没有人能确定，他此刻的后退是打算离去，还是在为更迅速的进攻做准备。
见应落年看过来，谢彦神态自若地向她举起酒杯，笑道：“殿下今日、姝色无双。”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他也一直默认这种美终究会属于另一个男人。可今日看到那些突厥人用放肆垂涎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只拳头在重击他的心壁。
一帮蛮夷之人，他们怎么配！
这样的美好，应当乘金銮凤辇、栖碧水梧桐、饮冰雪梅酿、寝玉宇楼台。这样的美人，怎能经历塞北风沙的磋磨？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接受谢海忠的提议。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找到无数理由将她留在京都，随便谁去和亲都可以，他甚至有办法塞给突厥一个宫女。
他愿意，可是他不能。
支撑着不去留住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诚如谢海忠所言，他喜欢她。
因为喜欢，所以远离、所以推开。
幸而他从未拥有过她，便不用经历“放手”。
应落年忽略掉周围的视线，施施然走入自己的席位，她的位置旁边就是应芊芊。
应芊芊今日穿了一身枣褐色的襦裙，裙子虽也好看，可略显老气，感觉与她有些不搭。
她羡慕地看着应落年身上的东海鲛纱裙，忍不住轻声赞叹。即便是公主，这样珍美的裙子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设想了一番这裙子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应芊芊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光是衣服美还不行，重要的是穿衣服的人得撑得起来。但凡人逊色一分，都穿不出这样惊艳的效果。
“你好东西还真多，平日里都没见你拿出来过。”她酸道。
“羡慕吗？皇后娘娘方才给我送来的。”应落年意有所指。
她刚出栖凰阁就被拦了回来，要求换上皇后赏赐的衣物，碧琴的脸当即就被气绿了。
应芊芊瞬间不酸了。
这种场合让应落年大出风头，却让自己女儿称病不出席，谁都知道皇后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果然整场宫宴郑皇后都在明里暗里地提到应落年，想将大家的注意引到她身上，次数多到连成阳帝都不耐烦了。
“好好的不断提她做什么，你若是太无聊我叫人将宝珍唤过来配你解闷？”
“陛下说笑，宝珍正生着病呢。”郑皇后这才悻悻闭嘴。
但她的努力还是很有成效，至少目前大部分突厥使臣都较为属意由应落年做和亲对象。
虽说容貌只是这和亲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因素，可他们毕竟是为四王子选妃，若能带回个绝世美人四王子必然欢喜，他们也能得到不少好处。更何况仅从今日宫宴来看，这安和公主虽非嫡出，却也非常得郢朝皇后喜爱，若她和亲，陪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少。
综合考量，突厥使臣觉得若是由应落年和亲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吐屯，要不我们就要这个公主怎么样？我们开口，老皇帝肯定不敢拒绝，不必再等着见剩下那个公主了。”一个突厥人问阿史那枭。
“再等等。”阿史那枭却拒绝了。
他还有疑惑没能解决。
酒意正酣，大殿内丝竹悦耳，没有他们草原那么奔放豪迈的乐音，却莫名撩拨了他的心弦。
“记得年时，共伊曾摘。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
这首词唱的是一对恩爱夫妻最终关山两隔再不相见的故事，曾经的美好如同一场幻梦，梦醒后孤霞落尽、独燕难飞。
他端起酒杯，绕过舞蹈的乐伎走向对面美艳的公主。
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就愈发强烈。大脑会骗人，可身体的本能不会，熟悉的人连呼吸的频率都会不自觉变得同步。
他缓缓靠近她，一笔一笔将她的五官面容勾勒到梦中人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理所当然得他的眼角几乎要流出泪来。
终于阿史那枭来到了应落年的面前，刚欲开口，却见刚刚还在笑着的应落年在看到他的瞬间敛去笑意，迅速起身离席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
乐声停了。
阿史那枭站在原地喃喃道：“连这转身都似曾相识，所以你到底是谁？”
梦中他的妻子并不曾出现在这场宫宴上，那么她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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