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这鸟比拳头还要小些，通身翠绿，唯独嘴巴一点猩红。两只翅膀扇动极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翠鸟飞到青萝面前，上下翻着圈，发出一个小而尖锐的声音“赤锣巷，赤锣巷”。
周祈安眼冒惊奇，青萝却态度恭敬，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声“知道了”。
那鸟像是听懂了，振翅顿了顿，便要飞走。
周祈安见过青萝操控树叶，以为这鸟也是她所控，玩心大起。眼见鸟要飞走，紧忙纵身跃起，一把将它抓到手中，笑眯眯的对青萝道：“姐姐，你这只鸟可比原来那几破片叶子有意思多了，怎么原先没见过。借我玩玩吧？”
青萝似笑非笑，眼睛一瞥，道：“哦？破叶子？”
周祈安知道嘴快说错了话，脸上堆着笑正要解释，觉得手中的感觉有些奇怪，摊开一看——刚才的翠鸟已不见踪影，只有几片叶子停在掌上。若不是对自己抓东西的身手还比较自信，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刚才抓到的本就是几片叶子。
那鸟竟是用树叶施法而成。
周祈安感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事，起先的欣喜劲儿已如风吹柳絮，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他看着手中的几片叶子，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将手往青萝眼前一摊，一副“你的东西坏了，还你好了”的赖皮样。
青萝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将周祈安的手往旁边一推，道：“这榕雀是榕婆婆派来给我传信息的。你把她的东西弄坏了，给我做什么？”
周祈安两眼瞪得老大，道：“这破叶子是那榕婆子的？”说完觉得这样说不太合适，又改口道，“榕婆婆有那么多叶子，肯定不会介意的！”
他语气笃定，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小心地留意青萝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认定自己没有说错，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那棵老树还有这本事，难怪有人说她能通六界信息。刚才提到赤锣巷是什么意思？”借机转移话题，将弄坏榕雀的事揭过。
青萝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听谁说的‘榕婆能通六界信息’？”
周祈安不想瞒她，便将听到的贺氏兄弟的谈话内容给青萝说了一遍，又道：“你说，他们见到榕婆子没有？不知道她会要求他们拿什么东西交换？”说完，脑子里回想起那天晚上见到榕婆的情景。
当时青萝说，用于找榕婆交换信息的酬劳她已经给过了，但从没说过酬劳是什么？
还有让他吃的那个没有任何味道的果子，到底有什么用？
这几天不解的事情太多，一个没想明白又出来一个，周祈安明显感到脑子转不过来了。
青萝还想着贺氏兄弟也去找榕婆的事情，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他们是否真的清楚用于交换的是什么……”
周祈安觉得有些奇怪，认识青萝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她对其他的人或事都是冷冷的。
可现在却对贺氏兄弟去找榕婆表现得很在意，似乎还有点担忧。就像已经知道了榕婆会向贺氏兄弟索要的东西，言语间透着淡淡的无奈。
这样的青萝是周祈安从未见过的。他决定回去后，要好好找不言、不语问问。以那两个小家伙话痨的性子，肯定会絮絮叨叨地说上一整天。还要问问他们两个有没有见过那个榕婆子。
想到这里，周祈安好像又看到榕婆那张满脸褶皱，毫无表情的树皮脸，不由得浑身一颤。他本能地觉得，榕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还是谨慎些，少惹麻烦的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这是他带在身上，以便需要时写符咒用的。
周祈安将叶子放在黄纸上，小心地包了起来，又贴身放好。见青萝正看着自己，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这毕竟是老榕婆的，随便丢了也不好。改天见了她，好还她。”
见青萝不置可否，又道：“姐姐，刚才那鸟说的赤锣巷，有什么意思？”
青萝道：“应该是那里有什么，要我们去查看。”
周祈安语带埋怨道：“榕婆子既然是告知消息，直接说清楚多好。只说个地方，不清不楚的！”
青萝没有理会，又低头去看地上的残存的法阵，表情越来越凝重。
周祈安看出来不对劲，也凑上去看，可法阵实在残损的厉害，若不是他已知道地上的是个法阵图，就算给他说是哪个小童随手涂鸦，他也会相信。
周祈安正犹豫要不要问青萝又从法阵里发现了什么，就听青萝道：“这法阵有些不对！”
周祈安不明白，刚才她还说法阵绘制无误，怎么这会儿又不对了？问道：“不对？是画错了吗？那就是意味着这个法阵没有用？”
青萝摇了摇头，道：“血引阵的绘制之法是可以变换的。但要求使用之人自身能力够强，才能对改动后的法阵加以控制。只是这点操作起来非常困难，稍不注意就会受到法阵的反噬。人们害怕，使用变换血引阵的人越来越少。慢慢的，人们也就遗忘了这个，只知道血引阵一旦绘制错就会遭反噬。”
“你的意思是，这个血引阵就是修改过的？”
“不错。这个法阵有地方进行了改动。”青萝的神情完全没有发现问题所在的轻松，反而疑惑更深，“血引阵之所以可以变化，是为了方便使用之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招来自己想要的。以前就有人用此法招来了厉害的鬼邪为己所用。这个阵既然以人血绘制，肯定想招来的定不是个小角色。但这个阵在入口的地方进行改动，不管招来的是妖还是鬼，进阵后力量都会减小。我不明白这样的用意何在？”
“会不会是绘阵的人担心自己能力控制不住招来的东西，所以才这样改东的？”周祈安看她的目光带着满满的钦佩。
青萝略一思索：“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周祈安见青萝少有的认同自己的观点，心里非常的高兴，语带讨好道：“就凭地上这几笔姐姐就看出了这么多，真是厉害！”说完，他露出几分神秘的表情，刻意压低了声音，“姐姐，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以前用过血引阵？”
青萝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用手一扇，将地上残存的阵痕完全抹去，道：“既然榕婆婆传信，咱们就先去赤锣巷看看。法阵的事以后再说。”
冶城主要分为六大街区，代表冶铜的六种工匠：筑、冶、凫、栗、段、桃。赤锣巷所在的凫街区，远比昨日见的热闹。街道两边不是制作各种铜质乐器的作坊，就是售卖的摊子。大的有铜钟、铜鼓，小的如铜笛，铜铃。还有用铜质的小马，一拉缰绳就可以自己跑。看似平平无奇的铜陀螺，转起来闪着七彩的光芒，一炷香不倒。
周祈安看得眼花缭乱，每个小摊子前都要停留半天。青萝不断催促，周祈安嘴上虽口口答应，脚下步子却不见动。
“姐姐，你看这个，真有意思！”周祈安兴奋将两个东西往青萝手中一塞。
青萝抬手，两只青铜小兔卧在掌上。
两只造型不一，一只闭着眼睛在睡觉，另一只歪头用前爪抱着长耳。两只放在一起，都是憨萌可爱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心情愉悦。
摊主见来了生意，笑脸相迎道：“小哥好眼力，别看它小，制作的工序可不比大的简单。制模、制范、浇注一个都不能少。特别是最后一道修整，更是要仔细。您看兔耳上的纹路，那都是十多年的老师父一点点錾凿成型的。力量不能大也不能小。大了容易把兔耳凿掉，小了纹路浅又不好看。”
青萝仔细一看，两只小兔确实做得惟妙惟肖，不光兔耳上的耳纹，就连兔子小小的三瓣嘴和胡须也清晰可见，忍不住想摸一摸。
“姐姐，咱们买回去送给不言，不语吧！”
眼见买卖要成，摊主更是高兴，忙附和道：“这两只是一对，一只睡觉打呼，另一只嫌吵掩耳。不光如此，两只铜哨声音也不相同。”
周祈安原以为只是兔子造型的摆件，没想到是铜哨，更是来了兴趣，拿起一只就要在嘴上吹。
摊主忙拦了下来，道：“这个可不能吹，吹了就要买的。要不然，人人都拿起来吹一下，多脏啊！”
周祈安觉得有道理，遂问道：“多少钱？”
摊主笑呵呵地道：“承蒙惠顾，两只五十文。”
“这么贵！”周祈安一听，原本还飞扬的眉眼立马耷拉下来。
摊主看出他神色转变，知道周祈安觉得价高，忙道：“小哥，我这可没多要。就这对小兔，要是出了冶城买，价格都是要翻倍的！”
只是他想错了。
周祈安不仅是觉得贵，还刚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钱。这次出门，钱都是青萝拿着，自己身上只有二十文以备不时之需。除去中午在客栈吃饭，现在身上仅剩下两文。这两只小兔看着小巧，竟然要五十文，就算不吃饭都不够。
周祈安鼓足勇气，准备开口向青萝要钱。一转头，发现青萝已走出十步外，已经用行动回答了他。无奈只得放下兔子，追了上去。
摊主眼看要进口袋的钱，还没飞到袋口就扑腾飞走了，在后边大喊：“小哥，价格还可以商量啊！四十文，四十文也卖！”
周祈安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连喊着“等等我”，青萝也没理他。待追到跟前，料请青萝脸色肯定不好看，索性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两人行至赤锣巷，这里多是住家，沿街少有商贩，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各家都是院门紧闭，从外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若说奇怪，反而最奇怪的应该就是他们两个了。两人的装扮一看就不是附近的住户，频频引得路人回头。
周祈安不耐烦了的在每家门前窜来跳去，恨不得随便敲开一家就进去查看。
青萝却是不着急的样子，慢慢地走在街上，一副闲庭散步的样子。
就在两人在街上转了半天，毫无所获，正一筹莫展之际，一阵风起，周祈安隐约闻到一丝香气。这香气在空气中，似有似无，若不是他的五感过人，肯定闻不到。
周祈安两步凑到青萝跟前，耸了耸鼻子。青萝被他这动作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道：“你这是干什么？”
周祈安气深吸一口，道：“姐姐，有味道！”
青萝厉声道：“哪有什么味道？”
周祈安点了点头，很肯定地道：“是真的。这空中有股味道。”
青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也深深吸气，却什么也没闻到，问道：“你闻到了什么？”
周祈安道：“是香味，只是味道很淡，刚刚随风飘来的。我原以为是姐姐身上的香味，可凑近闻了闻，发现不一样。”
青萝的脸在夕阳下微微有些泛红，道：“这香味有什么不对吗？”
周祈安没注意到这些，四处张望，像是再找味道的来源：“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以前闻到过。”
青萝道：“你别急，好好想想。即是以前闻过现在还能记得，应该时间不太久。”
周祈安转着圈，每朝一个方向就深吸一口气，像要把周围的空气全部吸入鼻中：“这气味很特别，给人一种香甜的感觉。绝不是花香一类的，像是什么吃的东西？”
周祈安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的翻出各种画面，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回想了一遍。最终记起来，是中午在客栈前。这空中泛着丝丝甜味的香气，和中午经过无忧居的那支队伍里，丫鬟们捧着的香炉发出的味道一样。
周祈安把这个发现告诉青萝。
青萝道：“看来问题的关键是在那个步辇上。那上边抬的东西，兴许就是榕婆婆让咱们来这里的原因。你再好好闻闻，看能不能找到味道的来源？”
暮色降临，冶城街上，两个奇怪的身影一前一后。前边的是一个少年，外形俊朗，飞扬跳脱，伸着脖子，半仰着头，在空气中找着什么。后边的是一个青衣女子，太阳西沉仍举着把青色油伞。虽半张脸遮在伞下，从凝脂的皮肤和如花的丹唇看，定是为美女。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高门大户前。正红色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木匾额，写着“王府”两个烫金大字。门前的汉白玉须弥座上，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眼如铜铃，牙如长钉，静止不动也给人以被猛兽注视的紧张感。
周祈安很肯定地道：“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此时已经掌灯，两个大红灯笼照得的门前红彤彤一片。
虽然四周空无一人，两人还是退到一旁的阴影里。
青萝道：“你能分辨出香味是从院里哪个方位传出来的吗？”
周祈安动了动鼻子，道：“可以。我刚已经找过了，应是在东北方。”
两人绕行到宅子的东北方，轻跃入内，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小院内只有两间房，其中一间透着淡淡的烛光。
院内没有点灯，朦朦月色中却不难看清院子中正停放着白天游街的步辇。步辇前的香案上，香炉正散着白色的氤氲。
现在，青萝也能闻到周祈安说的味道了。
这味道，与其说是香，不如说是甜味更贴切。闻气入鼻，甜在嘴中。又不似寻常的蜜糖，甜而不腻。
周祈安不由咂嘴道：“这味道我幼时尝过，是乳香。”
青萝低斥道：“你又胡说。”
周祈安非常肯定：“是真的。小时候我常偷跑到付家的牛棚偷牛奶喝，就是这个味道。”
青萝神情有些尴尬，开口正欲说话，又忍了回去。
四下昏暗，周祈安并没有注意到。
两人站在步辇数布外，不见步辇里有动静。周祈安急得想跳到步辇前拉开笼着的红纱，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
青萝忙低声阻止道：“咱们刚到这里，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能轻举妄动。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周祈安不同意，压着声音道：“看看这里边是什么，不就清楚了。什么都不做，能知道什么？”
青萝道：“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你现在冒然去看步辇里的东西，万一里边的东西我们不好控制怎么办？而且，也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和这个步辇有没有什么关系？”
周祈安只得收了手，还是有些不甘心：“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青萝道：“这步辇放在院中肯定有其用意。我们先等等看，若这香焚完还没有动静，就随你去掀了这步辇。”
一听又是要等，周祈安难掩失望之情。但想到最多也就是等一炷香的时间，只好答应。
青萝看了眼亮灯的房间，二人在院内小声说了半天，不见屋内的人有所动作，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也在等待。不管是哪个，她还是拉了周祈安，跳上另一间黑着灯的屋顶，俯瞰整个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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