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旧事


一位身着小纹和服的日本女人容貌清丽,化着淡妆,微微俯下身,为桌上的两个酒杯倒酒,发簪上的吊坠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酒杯将将斟满后,她再次稍稍欠身,而后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拉上了房门。

        这间居酒屋的二位老板每到周末时,又赶上不那么忙的情况,总要来这里聚一聚。

        罗骏端起酒杯,却不着急啜饮,而是想了想,问对面的姚承:“最近他状态怎么样?”

        “还可以,”姚承笑了两声,“毕竟你也知道,他要回去住了么。”

        罗骏点点头。

        “我发现他和你关系比较近。”罗骏忽然又说。

        “那是啊,”姚承还是笑,“我又没对他做过什么事,他当然没那么警惕我。”

        姚承:“反正现在天天哄孩子玩,我自己倒是也挺乐呵的。”

        “你就整天瞎乐呵。”

        姚承反问:“这有什么不好?”

        罗骏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再开口,低头饮下了一口酒。

        十四代龙泉纯米大吟酿清酒,也是市场价最高的日本清酒,度数不高,因此也并没有多少灼热感,自然泉水酿造,入口甘甜顺滑。罗骏每次与姚承单独见面,都会选择喝这款酒。

        “一开始那么对人家,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就后悔去吧你,还他妈说我瞎乐呵。”姚承扬起一侧眉毛,与罗骏碰了杯,接着低声说:“其实……你当初倒也不用逼他那么紧。沈卿安这孩子这么好,就让他一直好好的吧。”

        “……嗯。”

        过了一会儿,姚承话题一换,八卦起来:“哎,说起来啊,沈卿安那个处得……按你的话说,处得半死不活的男朋友,和我还有点儿渊源呢。”

        “和你有个屁的渊源。”

        “我脸上这疤咋来的你忘了?”姚承陡然拔高嗓音。

        姚承脸上有一道疤,从左侧额头横贯到颧骨,长约□□厘米,乍一看颇为骇人,是他十九岁那年留下的。

        1992年初春,十九岁的姚承刚出少管所。

        别人家的孩子可能这会儿刚开始大好青春年华,读大学、恋爱、尽情挥霍年轻的资本,但姚承和罗骏的青春随着辛凝死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了。

        他们确实可以像曾经一起畅想过的那样,堂堂正正做人,去过普通人庸碌又安稳的日子,只是这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走上了另一条深黑不见光的绝路。

        姚承先是拎着把刀回到当初□□工的地方,剁掉当年让他顶罪的“大哥”的三根手指,接着又陪罗骏不着痕迹地解决了辛凝的养父。自那以后,他们算是真正重新堕入回黑暗里,只是这一回更决绝更彻底,不留任何后路。

        罗骏和姚承商量着先跑去南方做活儿,临行前一晚,俩人在小酒馆里对着眼泪汪汪,都喝得有点儿多。白的啤的混合着下肚,没过多久,姚承便觉得膀胱憋得难受,像要爆炸。他着急忙慌地撂下酒瓶,跑去附近一条漆黑小巷里放水。舒服完,姚承没先回屋,而是点上一根烟,望着夜幕慢慢地抽。

        也是在这个时候,姚承听见小巷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喘息,或者像是呼喊,听不太清。

        姚承的第一反应是有小情侣在里面办事儿,不感兴趣,也没打算理,但随即姚承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附近一堆便宜小旅馆放着不住,跑这儿来?真就那么着急?

        姚承当即掐灭烟头,丢入对面的垃圾桶中,而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他此刻身上手无寸铁,又是一个人,真要遇上什么必然处于劣势,难以招架。

        但架不住酒壮人胆,姚承竟没有任何惧怕的感觉。

        有句话讲,仗义每多屠狗辈,姚承一直觉得这话说得可真是好,他这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贯彻了这句话。

        好不容易从少管所里出来,放着消停日子不过,偏要执迷不悟走黑路,现在居然又他妈来多管闲事。

        可他也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走到巷子尽头,姚承见到只有一个人,靠坐在墙角,身体瘫软。

        是个女生,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天仙似的漂亮。

        姚承从未见过这般容貌的异性,这要搁大街上,他是一定要冲这样的漂亮女孩吹口哨的。

        但现在姚承完全不顾上那些。

        她蜷缩着身体,一副过度受惊的模样,仍然在浑身发抖痉挛,白净脖颈上一片青红,衣衫不整,被粗暴地撕烂,像一尾上岸的、濒死的、被人活剖的鱼。

        附近地上空无一物,唯独有一条手帕,像是谁落在这里的。

        姚承把那条手帕捡了起来,没来得及仔细看,便揣进兜里。

        现在虽然入了春,可这座北方城市的气温却并不高,更何况是在夜里。他便脱下外套,盖在那女孩身上,对她说:“我带你去医院。”

        女生只是掉眼泪、发颤,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布满泪痕,胸口剧烈起伏着,情绪极度失控。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要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仅仅能发出哭喊。

        姚承叹口气,一时间失了主意,只觉刚刚灌的酒醒了一半。

        他并不敢直接伸手触碰女生,怕她再度受到刺激,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没等他想出什么办法,一阵急促焦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有人朝这边赶来。

        那人身量高挑,带着头套与口罩,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他极快速地在地上巡视一眼,见地上方才的手帕已然不见,旁边反倒还多出一人。

        他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不言而喻。

        姚承的反应却比那人更迅速,当时用左手扣住那人右手,扭曲对方的关节处,用肘向下一压。

        那人明显吃痛,心骂真是倒霉,怎么就落了个东西在这儿!

        一条手帕作为私人贴身物品,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他恨自己没有做到万无一失。

        毕竟这种事情,总要滴水不漏才好。

        况且这手帕还……

        谁能想到只是一折返的工夫,又忽然钻出个硬茬。

        好在硬茬是个醉汉。

        那人身手竟也不错,还能与姚承过上几招,但这人尚不清楚姚承此人是什么角色——一个刚被少管所放出来、随时准备着进监狱的职业混混。

        多年打架斗殴令姚承拳脚极阴,那人间长久下去自己不占上风,干脆利落地甩出把折叠刀,直冲姚承面门,狠狠地划了下去。

        趁姚承松劲儿的当口,那人已经明哲保身,溜走了。

        这回姚承不再犹豫,先把女生托付在了附近一个诊所,又在那里简单地处理一下脸上伤口,然后才回去找罗骏。

        一觉醒后,姚承与罗骏南下,竟忘记了还揣着一条手帕的事。

        又过去几个月,姚承才回到b市,才知道那场□□案早已不了了之。

        没监控的小破巷子,上哪儿去找凶手?

        姚承心中五味杂陈,便把手帕交给了当地的公安局,说这是他当时在案发地捡到的物证,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当时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警官,名字叫魏元鸿,一个长相俊秀温润的小伙子。魏元鸿仔仔细细地将手帕收好,告诉姚承现在案子已经定了,但他会给当事人看一看,说不准会有突破。

        直到后来,姚承才从魏元鸿口中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

        陆雪彦。

        还是魏元鸿告诉他——陆雪彦一直有个男朋友,案发后的几个月里,陆雪彦嫁给了他,她丈夫曾经是个穷小子,靠着结婚攀了高枝,现在竟也混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二人还有了孩子,正是沈卿安现在那位处得半死不活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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