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蛇


下午五点二十分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沈卿安没着急立刻离开,而是把教室当作自习室,心如止水地敲了会儿论文,但很罕见地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还是他第一次嫌一天的课少,甚至冒出“如果今天上晚课就好了”这样的危险想法。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想,还要从季容给他的那张演出门票说起。

        在此之前,季容对他什么都没透露过,这样神神秘秘的作派难免令人心生好奇。当晚沈卿安回了出租房就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掉落出一张轻飘飘的卡纸,设计得颇为别致,除此之外还有季容手写的一张小卡片,字迹流丽:hopeyouenjoy

        沈卿安特意把门票上面写着的时间与地点誊写在手机备忘录里,又设置了事项提醒,哪怕不设置他也根本不会忘。

        演出九点整开场,现在过去为时尚早,沈卿安磨磨蹭蹭地在座位上敲了三千多字,然后才把电脑塞回书包中,转身走进教室旁边的洗手间。

        先是用凉水洗了把脸,沈卿安盯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突然顿了顿,开始琢磨起来,他要不要打扮一下?

        事实上沈卿安一直以来都活得有点儿糙,具体体现在诸多方面,就拿看得见摸得着的来说,其一是对吃的不挑,只要别太反人类能下咽就行;其二是物欲不旺盛,一件足够百搭的衣服他能直接买五件一模一样的换着穿,各路消费主义陷阱再怎么设套都骗不走他的钱;其三是生活极简,物品添置少,平日里收拾一次屋子连半小时都用不上,效率奇高。就比如说现在——沈卿安又看向镜子,一身黑色纽扣冷帽卫衣和同色系卫裤,有够普普通通。

        忽略脸的话,确实不怎么吸睛。

        可怎么打扮也是个大问题。

        沈卿安向来不谙于此道,这玩意儿又没法短期速成,最后他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条跑步时用的运动头带戴好。

        看起来还可以,挺像那么回事儿。

        那处地下酒吧的位置设得偏僻,又十分不起眼,看门脸装修简直难以辨别它的确切用途。

        沈卿安出地铁站后一路跟着导航走,也费了好一番劲儿。最后还是靠跟在一群年轻人身后,才找到检票口的具体位置。

        推开门便是一条狭长楼梯,两旁墙壁被人用高饱和度的罐装喷漆颜料布满涂鸦,视觉冲击力极强。涂鸦起初只有一层,后来在上面涂鸦的人越来越多,覆盖住前面的作品,繁复纷乱,连绵成片。

        楼梯走到尽头,竟还有一扇隔音门,推开后才得以真正看到这家酒吧的完整样貌。

        室内的灯光以蓝紫两种冷色为主,忽深忽浅,交错地打在地面上,投射出各种形状。人挤着人,彼此摩肩接踵,沈卿安进来没走几步便不小心撞到了人,甚至没来得及说声抱歉,下一秒那人又汇入了人潮中。

        虽然人声嘈杂,好在音乐声没那么震耳欲聋,舞池中央有一方小小舞台,上面只伫立着一位主音吉他手在拨弦试音,连曲调都透着股漫不经心,听上去还挺舒服。

        在这种场所里,沈卿安就没轻车熟路过,以前根本没有类似经历,此刻完完全全是被人流裹挟着往前,整个人显得拘谨又局促,格格不入。

        沈卿安无法看清每个与他擦身而过的人的五官,恐怕遇上熟人也认不出来,但这样又仿佛更加令人安心,好彻彻底底地释放平时被压抑的自己。可是沈卿安总觉得,他似乎学不会该怎么去释放情绪,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生活给他什么,他就承受什么。

        季容这时候会在后台吗?其实他现在连到底是什么演出都还没搞明白,但既然季容让他来看他,他就一定会来。

        很多时候沈卿安自己也说不明白,季容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但毋庸置疑的是,一种变化正确确实实地发生,令人无法预测,它会不会在某日突然失控。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舞台附近,更准确来讲是被挤到舞台附近,舞台不算高,往前再跨一步直接可以站到台上。沈卿安索性就在这里站定,抬起头向台上望过去。同一时刻里,舞台上灯光骤然全部熄灭,几位乐手陆陆续续登台,另一束苍白的光斜斜地打在舞台中央,像捉摸不定行踪的幽灵,比方才的蓝紫色光更冷,堪堪将几人的脸照亮。

        那几人纷纷走向各自的乐器,主唱握住立麦,连一句招呼都欠奉,毫无征兆地乍然开场。

        沈卿安双眼视力50,美中不足是夜视能力不怎么样,刚才一瞬间的黑暗令他现在无法看清台上几人的脸,倒是先听见台下已然传出几声惊呼尖叫。

        说话的人站在他旁边,对话内容也被沈卿安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人问:“他们的鼓手换人了吗?”

        另一人解释道:“没换啦,乐队官微通知过只有这一场鼓手是别人顶班。”

        “哦哦这样啊,那有没有公布这位新鼓手的私人账号?”

        “我看看……”那人掏出手机,过了片刻开口,“没有。”

        原来他是鼓手,沈卿安倒也没太过意外,在他的意识里,季容可以是任何什么,可以是一处句读,一个符号,一道公式,自然更是他不期而遇过的、最浓墨重彩的人。

        沈卿安便再次向舞台上望去,他还是从其他观众的口中得知,这支乐队每次巡演会有既定主题,此次主题叫devour,吞没。为贴合主题,大多数观众的服饰皆以暗色为主,乐队的几人同样如此,出于舞台效果,还要更加夸张。

        在上台前,季容很难得地做了番心理建设。一方面是因为b市还没供暖,在场子里这么穿能把人冻得够呛,另一方面则是分配给他的这套look衣物最少,他自知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上一次这么穿还要追溯到念书的时候,现在这么打扮还真挺……难为情。

        上半身裸着,还系了一条工字形身体链,颈链连带腰链的设计,在灯下闪着细碎银光。右臂则画着做成纹身效果的彩绘,一条黑蛇顺着手腕逶迤而上,缠绕住整条手臂,蛇头停驻在肩膀,露出它如针头般尖锐的獠牙,诡艳阴冷。

        视线缓缓地移到季容脸上,沈卿安默默地想,原来他还化了妆。

        可是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少?干嘛要露给这么多人看?他接着想,就算是为了演出加一件外套也不是不可以吧?我旁边这位姑娘的眼睛快要黏在你腰上了!

        季容正低头调试设备,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各类螺丝禁没紧,等一切工序确认完毕后目光才向台下扫去。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前排的沈卿安,二人视线碰撞,沈卿安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晚上好啊。”季容用口型对沈卿安说。

        一串密集的鼓点霎时砸下来,像盛夏时节溅在玻璃窗上的跳跃雨珠,随着主唱的第一句开嗓,台下刹那间迸发的高呼几欲淹没乐器声响,掀天揭地般将在场的每个人淹没,尖叫音浪就真真切切地爆发在沈卿安耳边,是一场只能存在于午夜的狂欢。

        沈卿安刚才注意过的、那位眼睛黏在季容腰上的姑娘,她侧过头望向身边这位一动没动过的男生,不禁心生疑惑,这人怎么和一根鹤立鸡群的棍子没什么两样。

        女生想了想,大声冲沈卿安喊道:“你倒是来一起蹦啊!”

        “我不会。”沈卿安脱口而出。

        “啊,你说什么?”女生仍旧随人群一起甩臂蹦跳着,插空回沈卿安的话,“大一点声可不可以?听不清!”

        沈卿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吼得够大声:“我说,其实我不会!”

        “嗨呀,这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女生甩甩头发,毫不怯场,竟真的开始指导起来,“你就跟着感觉来,听音乐按节奏随便扭扭胯,先扭起来再说!”

        问题是我也扭不起来……沈卿安欲言又止,面露难色,无奈地摆了摆手。

        女生也看出了沈卿安此时的窘迫,没再难为人,而是又问:“实在适应不来就算啦,你是不是不常来这种地方?”

        “嗯,之前没来过。”

        “这回是因为什么来啊?”

        既然是一面之识,以后或许再也没有遇见的机会,因此就在此刻,沈卿安格外想吐露内心真实想法:“我来找我男朋友。”

        “那他是不是也一定很帅?”

        “是很帅。”沈卿安心里升腾起一点雀跃的小开心,与此同时在心里念叨,毕竟你刚才就一直在看他嘛。

        乐队一连唱了六首,台下观众大多数跟着蹦出了一身热汗,但还是觉得意犹未尽,纷纷喊着叫他们安可,掌声和欢呼愈发热烈。

        结果事与愿违,歌唱完竟然就真的结束了——几人冲观众们挥手致谢,纷纷起身走到台前谢幕,连个跳水都没,客气得仿佛刚刚出席完毕上演于国家歌剧院的表演。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舞台两侧开始喷射出小型烟花,在光芒的跳动闪烁中,季容突然蹲下身,一把扯过沈卿安的衣领,俯下头去,嘴唇贴上对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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