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绒绒


季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但在社交距离范围内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说不明白是假的。

        沈卿安垂下头盯着水面上层层叠叠的波纹,一言不发。虽然是在室内,但他隐隐约约又听见了外面的雨声,在夜幕间跳动,潮汐一般洗刷着整座城市。

        泡温泉泡得久了人容易头晕,沈卿安心说,我也没泡多久啊,我现在就头晕。

        “你要是不太反感呢,我就申请批准一下接着追人,实在讨厌我的话,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季容平静地说。

        沈卿安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抬眼,眼眸就像雪山中央的一湾湖,湖水又碧又清,落一片雪都是惊扰。他又想,你这么金贵,我可惹不起。

        可或许就像宇宙间万有引力一样,所有物质相互吸引,由此形成紧密的动态系统,人与人的联系还要更加玄妙,没有既定轨迹,也没有可以严格遵守的定律。季容的出现、接近、直言喜欢,全部都是突如其来,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打破沈卿安在此之前构建的可以用公式定理解决人际关系的小世界。

        半晌,沈卿安才答非所问道:“季先生,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感冒了吗?”

        答非所问也算是种变相的回答。季容笑笑,看向沈卿安的眼睛,“别这么叫了,听上去好正经。”明明他又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着痕迹地,沈卿安错开季容看过来的目光,视线索性落在了池边的一个装饰盆景上。季容坐在他旁边,距离不远不近。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了也就算了,如今□□不着寸缕的,总觉得哪里不自然。

        住校那会儿,a大没独立卫浴,校园里那几个公共澡堂他去过不止一次,澡堂里没隔断没档板,脸皮再薄的人去过几次都能视若无睹,他和室友相处也不是没有过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那些情况和眼下当然大不相同……差太多了好吗!

        他刚才观察季容的脸色时没想那么多,余光无意间扫到了别的什么。

        对方水面下白生生的一截腰又细又韧,小腹平坦紧实,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腹肌的形状也很匀称漂亮。再加上几小时前又才刚刚见过季容包裹在高筒靴中的两条长腿,自然而然地又把两幅画面关联在一起来看。

        光看平时季容捯饬自己的那股劲儿,大致就能猜到这人的身材差不到哪里去。沈卿安记得季容平日里更趋向于随意打扮,然而哪哪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刻意,不像自己是真的随便穿穿,追求仅限于能见人就行,他们数院那一群糙人起得晚了恨不得踩着双拖鞋就去上课。

        沈卿安试图说些什么转换思路,顺便清理脑内空间——不就是一截腰两条腿么,公园里遛弯逗鸟的老大爷也有啊,没什么特别的。

        干脆顺着季容刚才的话,沈卿安问:“那你朋友都叫你什么啊?”

        这问题季容一时之间还真不太好意思回答。

        那些损友们连“你脸皮连迫击炮都打不穿”这话都说得出口,没少给他起过奇形怪状不着四六的外号。季容只好从中捡了一个听上去最可爱最常见的:“他们一般叫绒绒,绞丝旁那个,绒毛的绒。”

        说完之后季容自己都感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恨不得掉一池。他侧头看了看沈卿安,见沈卿安表情没什么变化,一脸若有所思。

        沈卿安想起他以前被推送到一条视频,医生给企鹅宝宝称重喂食,那只2011年出生的小企鹅的名字也叫绒绒,乖乖小小的一只,肚皮毛茸茸软乎乎,被人抱起来时还会蹬脚。

        视频至今还躺在沈卿安的收藏夹里,时不时就翻出来看看。现在又忽然回忆起小企鹅看上去就很好摸的肚皮,心软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沈卿安没有意识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季容问,以为沈卿安嫌太幼稚,不太满意地皱起眉。

        “笑你可爱。”沈卿安说。

        是不是弄错了形容词?

        结果没一会儿季容自己在心里也笑了笑。他飞s市的航班由于天气原因延误了五小时,到酒店之前还结结实实地挨了雨浇。从小到大季容都易感冒发烧,不管碰上着凉还是换季,生病的那拨人里总少不了他这一号,这回也没能幸免,一天下来只觉得出差好累见客户累见领导累开会也累,只有跟沈卿安相处时不累,最轻松最自在,就算沈卿安不爱说话也没关系,人在旁边儿就够了。

        此时此刻人往热水里一泡,根本提不起劲儿来。甚至很罕见的,常年失眠的他生出了些许困意,在一室热气里慢慢发酵,愈来愈浓。

        听见耳边传来绵长安稳的呼吸声,沈卿安才发现季容竟然靠着池壁睡着了。

        那双形状狭长的丹凤眼睁开后总是会流露出慵懒纨绔的神气,闭上才显得乖,根根分明的睫毛在脸颊投出浅淡阴影。

        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伸手摸摸季容的额头,温度偏高,微微发着烫,的确需要回房休息。沈卿安又试探着喊了季容的名字,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叫别人起床好难。沈卿安在这方面的经验仅限于每天清晨叫室友去晨跑,以及中学时期课堂上,有起床气的同桌睡着时,在老师发现之前把同桌叫醒。一言以蔽之,是个费力不讨好又不得不做的活。

        季容睡得并不安稳,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见缝插针地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昏昏沉沉间,他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的手,力道很轻。

        沈卿安离季容近了几公分,学以致用道:“绒绒,起来了,回房间再睡好不好?”

        其实季容此时只能听个大概,虽然不清楚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哄孩子,却也明白沈卿安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并着温泉的水汽,不轻不重地在沈卿安的心口挠了一下,叫人热。

        说起起床气这种东西,季容不是一点儿没有,每天深更半夜的好不容易睡着,听闹铃叫自己起床上班谁他妈能不气啊。只不过这股气还挺听话,刚冒出个头,见到小美人后又很自觉地缩了回去。

        起床气没了,费劲积攒起的那点困意也稍纵即逝。季容不情不愿地起身,披上在池边叠好的浴衣,假装随口一问道:“你房间号是多少,一个人住吗?”

        “是一个人住,”虽然不知道季容问这个做什么,但房间号好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沈卿安如实回答:“2516。”

        沈卿安看看墙上的钟表,发现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于是也不打算再泡下去。披好浴衣,他对季容说:“回去吧。”

        这件浴衣是酒店房间提供的,做工却很精细,灰绿色,前襟绣着竹子图样的暗纹。沈卿安见季容慢慢地把腰带束好,没系太紧,胸口处的肌肤也露出一片,在灯下显出羊脂白玉般的细腻质地。衣服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衬得人有些单薄。

        你能不能把衣服裹紧点儿。沈卿安想这么问,又说不出口,怕自己显得过于多管闲事。

        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而稍稍一侧眼,就又瞥见了那片晃人眼的白。

        所以沈卿安纠结一番,换了种说法。

        “这么系会不会很容易散开。”

        “哦。”季容垂眼,把刚才随手系的腰带拆开,重新扎紧,还打了个饱满规整的蝴蝶结。

        两人进了电梯,一人摁25层,另一人摁40层。电梯缓缓上升,到了第25楼,门开之前,季容对沈卿安说:“晚安。”

        酒店每一层楼都有为住客提供娱乐的区域,也可以做手工来打发时间,沈卿安没着急回房,坐那儿慢慢悠悠地用羊毛毡戳了只小企鹅。

        还是只穿灰绿色浴衣的小企鹅,模样十分憨态可掬。

        平心而论,沈卿安觉得自己并不厌恶季容带来的这种感觉,无论季容所说的“喜欢”是出于什么。他这人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有时候和季容说说话……心情好像还不错。

        拿着小企鹅回了房间,他刚一刷卡打开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季容发来的短信:我又失眠了,头也好痛。

        即使沈卿安再迟钝,似乎也从这短短一行字里看出来季容在撒娇。

        他不紧不慢地打字回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屏幕突然变成来电显示,沈卿安按下接听键,听季容在那头低声开口,鼻音比在温泉里又加重少许:“你跟我说说话,随便什么都好,没准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

        沈卿安已经确定这人百分百是故意的,挖好了坑擎等着别人往里跳。

        看在对方是病号的份上,沈卿安还是拿出比以往多出好几分的耐性。

        但他不怎么擅长没话找话说,百般无奈之下,从房间书架上抽出一本看着就很催眠的大部头小说,随便翻开了一页,念给季容听。

        对面一直沉默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

        “……你要睡了吗?”沈卿安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季容仍然没回答。

        正要接着往下读,下一刻,他听见季容说:“开门。”

        声音既从话筒里传来,也从门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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