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slivercity


季容昨夜睡前喝了点助眠的酒,难得这一觉睡得好,沉且无梦,连带着第二天起床心情也不错。他关掉剩下三个还没响的手机闹铃,起身下床,趿拉上拖鞋去洗漱。

        刷牙的间隙里一贯思绪放空,吐掉嘴中白沫后,季容才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还不是什么好事儿。

        方才积攒的那点儿好情绪顷刻间一扫而空。

        再一抬头,猝不及防地与镜中自己对视,季容面色明显变得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很差。他这人长了双凤眼,眼角上挑,难免看上去不近人情,此刻更是堪称阴鸷。

        这要从上周季容买了辆新轿跑说起。

        新款bugattidivo,全球限量40台,车身流畅,视觉效果充满攻击性,最高时速可达380公里,简直就是为赛道而生。再加之初亮相580万美元起的售价,也注定它是一众超跑中都足够夺人眼球的存在。

        这车他贴的是黑色消光膜,行驶时就像一颗刚出膛的黑色子弹,炸一次街能让半条街上的人掏出手机拍照,在赛道上还没遛一两回,也没来得及思考怎么改装,景行便找上他,说想借去用用。

        季容在他们这一圈儿人里是出了名的爽快大方,这么宝贝一新车,说借就借也没心疼——况且景行是他朋友。

        如果朋友二字前要加什么定语,一个“好”字恐怕还不够。季景两家交好甚久,季容与景行的交情打娘胎里就开始了,彼此熟稔,行事作风都摸得一清二楚。

        不过把钥匙递到人手里之前,季容还是问了一嘴要拿去做什么。

        沉默片刻后,景行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似乎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他皱起眉直说道:“你知道吧,我有个弟弟,他也想玩车,但我和我爸都不惯着他。”

        “所以他打算找别人借。”对方接着说。

        末了,景行又补充几句:“但你听我一句劝,别借,真的。我弟弟拿下驾照都没多久,科二挂过三次,我担心他把你车碰出个好歹,到头来给他擦屁股的还是他哥我。”

        景行的弟弟景延没人不知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今年刚上大一,从小到大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作风比较骚包——换个角度一想也不能算什么缺点,不就是嘴甜臭美爱撩人嘛,多能讨人欢心啊。

        季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也这德行。

        他以前听景行提过几句,景延最近在追他们系里一女生,对方一直欲拒还迎,眼看离事成就差临门一脚,他猜测借车八成是想带准女友兜兜风,开布加迪够酷够帅够有排面,可以有效提高追到手的概率。

        算了算,季容比景延年长整整八岁,景延在他心里还尚且是个小孩儿,把爱车借出去就当是满足小孩儿的虚荣心,季容觉得无可厚非。所以季容只是笑了笑,就把车钥匙递到景行手里,“祝他好好玩儿。”

        结果谁能想到,景延开着季容的车,把别人的车给撞了。

        景行一语成谶,自家弟弟这车技,配老年代步车绰绰有余,开超跑上高速就离谱。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碰撞,没出人命就已经是万幸。景延和准女友当时就被送去了医院,只不过连累了季容那辆车,维修费用高达七位数,还是景行掏的。

        纸包不住火,季容他爸季铭义知道以后,先把季容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已经26了还不明事理,净干16岁才能干出来的事。骂完估计觉得还不过瘾,又干脆没收了季容所有的车钥匙,连带着备用钥匙一起,一个没留。

        季铭义说:“我看你以后步行就挺好,省得又作妖又惹事。”

        季容心说我的亲爹哎,我怎么就作妖惹事了?

        心想归心想,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他面上不敢顶嘴,还指望靠态度能换个从轻发落。

        又过了几日,季容还去看望了一回正在住院的景延,对方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心有余悸,估计以后得有一阵子不敢上路了。

        景延本好端端躺在病床上,见季容推门进来,吓得小脸煞白,半天没敢说话。

        真要算起来,这事的起因还是他季容亲手把车借出去的。

        在景行已经提醒过不要借的前提下。

        然而这股气憋在心里无从发泄,季容又看看景延的脸,仍是惊魂未定的神色,俨然在内心里把自己当作一位我见犹怜的黄花大闺女,黛玉妹妹见了都要甘拜下风。季容被他看得心烦,脱口而出:“维修费你哥替你掏了,我像是来找你茬的么?”

        像——但我不敢说。所以景延违心地摇摇头,又怕自己言多必失,索性闭嘴不发一语,也一并错开季容的视线。

        眼前这位季少的容貌在这群二代三代里是数一数二的出挑,谁看了都爱夸一句艳。可惜这种艳也让人不太敢一直盯着看,劲儿劲儿的,容易被刺到。

        季容实在拿景延没辙,又过一会儿,他放缓了语气,以此缓和气氛:“女朋友追到手了没?”

        “吹了。”

        说完这俩字,景延明显不打算把话题继续下去。

        季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也是,小命都差点玩完,还处什么对象。

        不过要说起季容26年来干过的难以启齿的事,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十七八岁那会儿,以一己之力承包了狐朋狗友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细究起来还真是大哥莫说二哥。说得再不好听一点,估计也叫乌鸦站在煤堆上。

        人没车当然也能照样活,只是眼下怎么去上班成了个问题。季容几年前正式上岗自家公司,又顺势全款买了套独居的房子。一个人住没多高需求,小区并不高档,在b市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最大的优点是方便季容上班。八公里的路程,如果错开早高峰的话,开车用不了多长时间。

        那公共交通?

        季容查了查,手机导航上显示离小区最近的地铁站尚有15公里,门口不远处倒是有两个公交站台,122路正好经过公司所在的街区,挺方便。季容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决定尝试一下以前没有乘坐过的交通工具。出门后才发现天空阴阴沉沉的,像是蒙了一层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灰。空气闷得很,看样子是在憋一场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

        他运气还不错,在122路站台前约莫等了五分钟,就来了一趟车。

        季容最后一个上了车,一方面是他不敢和大爷大妈挤,另一方面是想看看别人怎么支付的。按理来说像坐公交车这种固定价格的小额开销,用现金最便利,结果翻遍家中连个现金的影儿都没瞧见。

        反正b市公交肯定可以扫码支付的吧,他想。

        ——什么年代了这都,那必然可以。季容确实没想错,只是他杵在扫码器前,伸手摸了摸衣兜,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一个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

        又翻翻公文包,彻彻底底心如死灰。

        糟糕,忘带手机了。

        公交车继续向前行驶出一段距离,刚好前方是个80秒的红灯,司机缓缓踩下刹车,一侧头,注意到旁边站着个略显窘迫的年轻人。

        年轻人打扮得像模像样,一张白净的脸更是捯饬得明明白白,看着不太像是天天挤公交上班的寻常社畜。司机猜测这人八成没多少坐公交的经验,于是好心提醒道:“你下载b市公交app,绑定支付宝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师傅,主要矛盾根本不是a不app的问题。

        季容只有面上还故作镇定,“好的,谢谢。”

        逼仄的车厢里空气不流通,有人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可还是吹不进什么凉爽的风。季容身着正装,此时脑门上冒出薄薄一层汗珠,热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则是被急出来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变得无比焦灼,他和司机的小小僵持甚至还引来了几位好事乘客侧目围观。

        别看了,我嫌臊得慌,关键时候掉链子这毛病还他妈能人传人的吗!

        还在病房里的景延打了个喷嚏,不明所以地揉了揉鼻子,起身关上了窗户。

        这一边,司机再一次开口:“用b市一卡通也行。”

        季容勉强维持着微笑,无话可说,心想,哪路神仙来显显神通还差不多吧。

        就在司机大哥耐心售罄、神色有变,季容正打算厚着脸皮摊牌时,大概天上有位爱多管闲事的神仙听见了季容内心的呼唤,下凡显了灵。

        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帮他付。”

        清亮亮的一把嗓子,非常悦耳。接着季容看到一只手把一个钢镚儿塞进了投币箱。那手洁白细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出点儿淡粉肉色。他的目光停留片刻,顺着手转移到自己身后站着的男生身上。

        男生身量高挑,轻轻松松就能握住车顶扶手,另一只手拎着杯豆浆。季容净身高182(虽然他对外爱报185),目测男生比自己高出五厘米左右。那人头发有点卷,不知道是烫过还是天生的。穿着朴素舒适的卫衣和运动裤,上衣是浅灰色,虽然洗得干干净净,还是能看出穿了有些年头,但架不住穿的人长了平宽直角肩和两条长腿,连带把衣服也拉高了不少水准。

        季容承认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毕竟人类本身就是视觉动物,看到赏心悦目的谁不愿意多看两眼?所以对此他一直十分坦然。

        男生戴着黑色口罩,小小一张脸,标准尺寸在这人脸上几乎把眼睛都给遮住。

        他可能也是嫌口罩挡眼睛难受,伸出手向下拉了一点,展露出浓眉秀目,他瞳色浅淡,看向季容的目光像冬日里一湾平静无波的湖。

        目光中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看人时也与注视生活中寻常可见的一草一木别无二致,自然也谈不上多么惊心动魄,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季容甚至觉得车厢里的闷热感都驱散了一点。

        其实沈卿安初衷并不是要看季容这个人,他没有盯着别人看的习惯,尤其是陌生人——他只是想随意地望向车厢前方某一处,可季容刚好挡在他面前,所以那两道视线就只好落在他身上。

        这男人很面生,以前从未在这趟车上见过他。

        季容就势与他对视,刹那间顿了顿,又反应过来还没道谢,于是转过身语气诚恳地说:“刚才谢了啊。”

        沈卿安插着蓝牙耳机,听不见外界声响,只看见季容嘴唇动了动,应该是说谢谢之类的话,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么几句,他开口回道:“没事,不用还。”

        虽然也不知道对方说没说还钱。

        说完这句话,沈卿安就垂下头,摆明了不想继续交流下去。

        季容手头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除了发呆以外就只能在车厢内随意打量——老头老太太们也盯不出花来,看来看去,又看回了眼前的男生。

        他一边回想方才看见的眉目,一边在脑海里勾勒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张脸是什么模样。季容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另一个猜测,万一是只有眉毛眼睛好看才恨不得口罩半永久的?毕竟很多照骗不是专挑身上好看的部位发图么。

        这么一想只会令人更加好奇,季容真挺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沈卿安不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事实上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他注意力压根不在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身上,方才对视那一眼也没往心里去,尽管对方长得很惹眼。

        季容正靠着根栏杆,被车晃悠得昏昏欲睡,眼睛刚要彻底闭上,将睡不睡时,没想到眼前人突然摘了口罩。

        怎么这么猝不及防,我还没准备好。

        季容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又准备好了。

        在看清对方整张脸的那一刻,季容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

        眼前男生面庞素白,愈发显得五官是细细勾勒上去的。配着冷淡神情,整个人像件精心上釉的瓷器,美则美矣,唯独缺些温度。

        已知前提,季容是颜控,在这个大前提下,他最控鼻梁。这男生上辈子要么日行一善要么撞大运顺手拯救了银河系,鼻梁未免太优越了点。高挺,笔直,扛得住任何角度的注视甚至是摄像头。

        他见惯了太多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多年来自己身边的伴儿什么都有,但还真没试过高岭之花。

        不是说不待见这款,只不过目前遇见过和这类型沾边的人,深入接触后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现在季容觉得,那是以前没遇见过合眼缘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落了下来,一开始几乎不被人察觉,直到它拍打在车窗上汇成细密的水流,再蜿蜒而下。这种程度的雨最惹人烦躁,淅淅沥沥,下得极不痛快,又做不到完全不打伞。

        公交车终于到站a大,沈卿安把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从后门下了车。

        季容注意到,122路经过的所有站点只有a大这一所学校,便猜测这男生在这里念书。

        他乘坐这趟车原本是由于一场意外,如果说生活是一场电影,那么根本不会有这位陌生人的镜头。季容的中学和大学时代均在国外就读,国文水平称不上多好,但此时此刻也悟出了几分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与此同时,季容暗想,既然原本没有联系,那就创造联系。他看上了什么,还从未失手过。

        开会开了整整一上午,时针过了十二点后,季容才得以从会议室里出来,他身边坐着的合伙人换了一种香水味道,熏得他头有些痛。季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走进电梯间摁下47层——是他的办公室和休息室。拐进休息室都不用看路,他把自己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约莫眯了十分钟,然后才重新直起身子。打开笔电后,页面上跳出了景行发来的微信,问他周末要不要出来聚聚。

        季容:玩不动。

        景行:这么不给面子?

        季容本来想说:去你的,我不光给你面子好吧,对你弟弟不是也挺够意思的?

        怎么话题又绕回景延身上了,季容自觉不妥,手指悬在键盘上,刚想删掉这行字,结果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景延今年刚上大学,又一直听人说景家小公子读书特别厉害,今年高考还拿了个区状元,大学报考了……

        对啊,考的什么来着?

        上网一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b市a大。

        他心里一动——自己方才遇上的那个冰窖美人,不就是在a大站下的车么?如果那个男生真的是a大的学生,或许景延可以略知一二,更幸运一点的话,没准他们还认识。

        这么一想,季容几日来的不悦被驱走大半,他换了种问法:对了,给一下你弟弟的联系方式呗?

        季容:你弟将功补过的机会这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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