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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近人


〖1〗

        不知道木淼用了什么法子,支走了宋四小姐和北欢黎,几个大老爷们相约去嬉水。

        做为几位大老爷们的大哥大宋临,自然是不屑于去嬉水,但当看见那股清泉溢于青山之中,忍不住也下了水。

        虽是夏天,但此处绿荫遮住了大太阳,也不觉得闷热,下到这水中时还会冻得打两个颤。

        简直是解暑胜地。

        南菏调整气息适应这凉水,倒也不觉得背部有多难受了,他说:“我以前路过岭南,那里有座山叫真宝顶,听那里的人说真宝顶上有个湖,若是夏天能泡在湖里,那简直是整个夏天都不会怕热了。我起初还以为是假话,没想到真的是凉爽许多。”

        木淼问:“你怎么不去泡在真宝顶上的湖里。”

        南菏摇头说:“要上真宝顶是极为困难,听说山上还会遇到‘倒路鬼’,我最怕妖魔鬼怪了,哪还敢上山?”

        北宁拿着叉子,正在水里找鱼,听见南菏说怕妖魔鬼怪,他嫌弃地说:“姐夫,你也太胆小了。”

        南菏在水中没站稳,险些一个踉跄浸入水中,只好用咳嗽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木淼自然是把重点放在北宁的“姐夫”一词上,这眼珠子一转,向北宁挪去:“小宁儿,你知不知道若是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南菏这会真的是没站稳,沉入水中,被水呛着眼珠子都是红的。

        北宁也不是三岁孩儿,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会叫,肯定是你想占我便宜。”

        宋临笑道:“这各地论辈份的关系不一样,你又怎么能推断江城和汝阳两地论辈份的关系?我家在杭州辈份还挺大,城南一位八十岁老叟论辈份得唤我一声叔叔,唤我爹一声爷爷。他年岁那么大,怎能让他唤我叔叔?所以我一直唤他先生,他唤我大少爷,这称呼虽然生疏,至少避免了尴尬。木三,就算小宁儿……啊不,阿宁本应唤你一声叔叔,如今叫你一声哥哥把你叫年轻了,你可别不识好歹。”

        木淼啊啊咧咧说道:“我还想当人家爷爷呢。”只是因为怕被打,不敢让别人听得仔细。

        几人在山上玩到太阳落山才回府,却不见北欢黎和宋四小姐二人,问了才知道她俩在墨冰窖呆着。

        木淼兴奋地说:“宋大哥,你家居然有冰窖!那不是北方才有的稀奇玩意吗?”

        “不是冰窖,是墨冰窑。”宋临解释道,“在府上的花园里,是沉在地下的石头群,不是冰窖。”

        宋临见说了,他们也不懂,就带他们去花园里。花园中有个很深的坑,很多黑色石头堆砌在里面,宋临走到洞口大喊了一声“四妹”,洞中传来空泛的“我在这呢”的声音。

        南菏摸着被太阳晒过的石头,还是挺烫手,但走到石头群洞里就凉快了,摸着这面没有被太阳晒过的一面,确实有丝丝凉意。

        木淼大笑:“宋大哥,你也不早点告诉咱们这个风水宝地,我每每从外面回来找南菏,他身上一股子汗臭味。”

        宋临满是谦意:“我这不是忘了。”

        南菏没有挂心上,问道:“宋大哥,这里是个石头群在坑里不会积水吗?”

        “你放心,有排水的地方。毕竟这个地方是乘凉的,不是养鱼的。”

        宋临正说着,宋四小姐做了个鬼脸出现在面前,吓着宋临的大肚子撞在墙上。

        宋临抱怨道:“你看看北大小姐,人家才是大家闺秀,你整就一个山中的野猴子。”

        “哟哟,前阵子三姐抢你的肉吃,你还说人家又不是老虎吃那么多肉干什么,原来这偌大的宋府就你一个大肚子是人,咱们都是山中野物?”宋四小姐嘲讽道。

        宋临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哼哧了两声学猪叫,宋四小姐的脸色才缓和。

        木淼本着“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何必斤斤计较”的原则,嚷嚷着肚子饿了跑出石洞。

        其他人跟在后面,也准备回房吃晚饭。

        时间过得飞快,炎炎夏日就要过去,宋临正准备带来一点秋天的乐趣时,金陵那边传来消息:金陵姜家的大小姐,没了。

        姜家的老爷很少带姜家的小姐少爷们出来,他们也不认识姜大小姐,只知道姜家大小姐的年岁与他们相差不大,同龄人突然去世,难免也会有一丝忧伤。

        “中秋节将至,金陵的姜家,怕是不能团圆了。”

        北欢黎和北宁计划去金陵姜家吊唁姜大小姐,顺道回汝阳,南菏听了也要跟着去。

        木淼见他们都走了,自己呆在杭州宋府也少了玩伴,便打算一路同去。

        宋临是大少爷,府上的事越来越多,他脱不开身走,纵使宋四小姐想去她也不能走。

        这毕竟是白喜事,不似楚家的红喜事,能讨个吉祥。

        徽朝以前的皇城就在金陵,后来徽成宗迁都到北方徽京,所以六大世家的其他家庐州、汝阳、杭州、江城、江右均是在金陵附近。

        金陵以前不愧是皇城,秦淮河畔热闹非凡,北欢黎惊道:“我曾在画册上见过有人临摹《清明上河图》,那繁华景象还以为是画家杜撰的,没想到真有此奇景。”

        南菏道:“《清明上河图》画的是汴梁,离汝阳不远,现如今比画中所描相差不了多少,你没有去过?”

        北欢黎摇头说道:“我之前从末出过汝阳。”

        木淼道:“所以说呀,天下万物,都得亲自走一番才能欣赏。”

        几人边聊边来到金陵姜府,与秦淮河繁华之景不同,这里有些许落寞。

        出门迎客的是姜家姨娘之子姜舒,字有得,他虽是庶子,却也是姜家独子。他如今腰间系着白绫,身后躲着一位小女娃。

        姜舒说道:“几位远道而来,我替家姐向各位道谢。家姐前几天已入土,家父有事离开金陵,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含。”

        木淼素来是个自来熟,蹲在姜舒身后的女娃跟前,从怀里掏出刚在秦淮河边买的稀奇玩意,逗道:“愿愿,叫声木哥哥,木哥哥就把这泥人送你。”

        这女娃便是姜家四小姐,姜夫人的女儿,姜大小姐的亲妹妹,姜舒同父异母的妹妹——姜愿愿。

        姜愿愿依旧不开口,躲着木淼,木淼只好做罢,将泥人放在姜愿愿手心,说道:“好了,送给你,记住了,你可又欠了我一声木哥哥。”

        姜舒把姜愿愿抱起来,姜愿愿把脸埋在姜舒怀里。

        姜舒说道:“家妹内向,不爱说话,几位快进来吧!”

        〖2〗

        几人进了姜府,木淼不死心地逗着姜愿愿,可姜愿愿就不说话。

        木淼不悦道:“我家的弟弟妹妹太小,天天可闹腾了,你家愿愿倒好,一个字也不说。”

        姜舒安抚着姜愿愿,又打趣木淼:“她胆子小,又见了怪哥哥,能不害怕吗?”

        木淼装做不知,严厉地去批评南菏:“就是你这个怪哥哥,吓着愿愿小妹不说话。”

        南菏无语:这跟我有关系吗?

        北宁前去拉着木淼,叫道:“好了,木哥哥,你可别吓着姜家小妹。”

        木淼委屈道:“你们可真是要成为一家子的人,只会欺负我。小宁儿,你可得知道,若是我脸皮再厚点,做你姐夫的那个人可是叫木淼的!”

        “还不知道谁脸皮厚呢!”眼见着南菏和木淼又要吵起来,“可别跟我说,那日去酒家姓曾的琴师,与你没有关系。”

        木淼早就忘了这档子事,提高了声音,无辜问道:“什么琴师?和我有什么关系。”

        北欢黎见此,拦着二人低声说道:“好了,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逝者安息?”

        南菏和木淼才知晓自己过份了。

        姜舒漠然一笑,接待众人。

        “母亲。”姜舒唤道。

        后院长廊上倚着一位素衣夫人,她就是姜家夫人,世家之宴上北欢黎见过她,她当时的妆颜极厚,如今卸去繁华,只剩下如同残花败柳似的年华。

        姜大小姐是她亲生女儿,姜夫人此时一定非常痛苦。

        姜夫人听见声音,整理着衣领和袖子,才缓缓道:“阿舒,老爷今日没回来吧?”

        “没有,听说还有三日才回府。”

        “三日。”姜夫人梦咛着离去。

        姜舒对众人说:“大姐去世后,母亲伤心过度,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点点头,南菏和木淼也不敢再玩闹,怕是惊了亡者。也怕扰了活着的人。

        姜舒给众人分好房间,又去忙府上的事。

        众人在房里歇着,直到姜府的侍女在晚上饭点时把饭菜端到众人的房间里,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

        金陵的秋夜与其他地方的晚上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姜家的氛围。

        姜府的侍女们点上一盏盏灯,北欢黎透过门窗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站在桌前给姜大小姐抄写经文。

        门外响起急促又轻微的敲门声,北欢黎打开门,是南菏和木淼二人,他俩迅速进了房间又关好门,吓着北欢黎往后退了好几步。

        南菏说道:“阿黎,等夜深了,咱们从后门溜去秦淮河畔玩。”

        “为什么要从后门去?”北欢黎不解,他们是客,可以走正门。

        “咱们是来悼念姜大小姐,提出去秦淮河玩实属不妥,咱还是自己去比较好。”南菏解释道,“你快准备一下,咱们待会去。”

        “好的。”北欢黎应道。

        可是他们似乎还忘了一个人,北家二少爷北宁。

        北宁吃完饭后,姜府侍女就来把碗筷收走,他一个人在房里无趣就在打拳,好消化刚才吃下的饭菜。北欢黎来金陵前叮嘱了他,姜大小姐去世,切不可像去其他府上一样玩闹,所以他在房间里自娱自乐后就躺在床上。

        而叮嘱他不可玩闹的人,正准备着出去玩。

        中秋将近,月亮虽远但仍有一个小缺口,似乎说着这个中秋不平静。

        北欢黎等人身在姜府中似乎听见秦淮河畔的吟唱,勾引着他们去体验另一种生活。

        趁着夜深,他们偷偷溜去后门,木淼来过几次姜府,所以他知道姜府的后门。

        可是他们在去后门的时候看见一个黑袍人准备出去,木淼没忍住,喊道:“什么人!”

        黑袍人转过身,原来是姜舒,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袍子裹着的小人,那小脸转过来,居然是姜愿愿。

        木淼吓着话都开始结巴,他以为是贼呢,没想到是主人。

        “姜……姜少爷,你们这是要出去呀?”木淼问道,姜舒一个姜府的少爷,没必要从后门钻出去吧。

        姜舒把姜愿愿掖好抱紧,他也没想到在这会遇上别人。

        南菏观察着姜舒,知道他不愿说,只好用哈哈来遮掩双方被发现溜出去的尴尬:“姜少爷,这么巧呀,我们想去金陵的夜景——阿黎木三!走走走,咱们快去秦淮河——姜少爷你先忙。”

        南菏推着北欢黎和木淼奔跑出去,三人腰间的禁步打着腿咣咣作响,都不顾大家礼仪。

        姜府离秦淮河繁华之处不远,晚上的秦淮河灯火通明,花舟在江上荡漾,歌女们在舟上唱着,文人骚客在河畔的茶楼里品着茶、听着曲、吟诗作对。

        孩童们举着竹子编织的玩具在桥上乱窜,大人们也不怕他们走丢。

        这金陵在几百年前不愧是皇城,连晚上也还保留着皇城的热闹。

        北欢黎见的徽京是全世界化的繁华,不仅仅是徽朝境内,也有徽朝外的各个国家的新奇玩意。但这金陵的秦淮河,是几千年来徽朝境内的文化。

        这两种繁华是不一样的。

        “我此时可算懂得杜牧之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种纸醉金迷,任谁都会沉醉。”南菏赞道。

        “你没来过金陵?庐州离金陵并不远。”木淼问。

        “越近的地方才越不屑于去。”南菏说道,“可也只有最近的地方,才有难得一见的美。”

        歌女一展歌喉,是金陵独有的腔调,南菏的手随着歌女的调打着拍子。

        木淼猫到南菏耳边,小声道:“前面还有□□设立官妓馆富乐院,要去吗?”

        “官妓院?不去!”

        木淼更小声,怕北欢黎听见:“□□还提过字‘上联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南菏嘲笑道:“你娘亲说让你背《花谱》,你背不下来,每采一朵花还得翻书看看。□□在官妓院提的字你倒背得挺熟,要不要我在你娘亲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这……想哪去了?”木淼给自己找借口,“咱家的香料入了民间,不也是给姑娘家吗?多了解一下姑娘怎么样?这也是咱木家的祖业。别打断我的话,你也知道,如今最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秦淮女色艺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随便找个琴女奏琴,绝对让你眼前一亮。”

        “不都是靡靡之音,不去!”

        “呦,有了阿黎还从良了。”木淼知道会被南菏打,说完这句就跑了。

        “就你话多!”南菏追赶着。

        “你可得注意点阿黎,可别走散了!”木淼喊着,脚下却没有停。

        南菏才停下,看向北欢黎,她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停步看着他们。她怕走散,只好停步看着。

        南菏才理解辛幼安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北欢黎只是一位当大小姐的酿酒女,读了一些书、识得一些字,她没有歌女美丽的嗓音,没有美女令人再三回首的娇颜,也没有才女的随口诗词歌赋……她穿着一件不显眼的蓝衣,未施粉黛地带着面纱,在这灯火的耀眼处,她显得格外黯淡,没有一点光芒。

        他喜欢她穿上北家家服那股气质,也喜欢她脱下北家家服的朴素。

        或许,这就是爱情。

        〖3〗

        南菏不再追赶木淼,向北欢黎跑去拥抱她。

        在万家灯笼高高挂时,只有那枝随时会被风吹灭的蜡烛才是归宿。

        北欢黎第一次和男子贴这么近,她倒退几步。南菏察觉北欢黎的不适,松开手,微笑地看着她。

        木淼自讨没趣,扔了一块碎金子给最近的一位歌女:“美人,唱得不错。”

        那歌女笑着把金子收好,唱得更卖力了。

        三人沿着秦淮河走了一圈,木淼嫌南菏和北欢黎走在一起闹心,故意放慢脚步在他俩身后跟着。

        直到回了姜府。

        他们依旧走的是后门,一个身着七彩云锦的袍子的人坐在后门处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这云锦袍上佩的是滇西的孔雀羽,镶的是罗刹雪山中的宝石,就连在晚上都泛出微光。虽然看不清脸,但这一身行办一定是姜舒没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褪下黑袍穿上这么华丽的袍子。

        姜舒手上没有抱着姜愿愿,他听见声响,说道:“几位回来了。”

        这情景的气氛别说有多低沉,木淼一向喜欢脑补剧情,他觉得姜舒在袍中应该藏着刀,应该是要杀了他们这些发现姜舒走后门的人。

        这样想着,木淼又往南菏身后缩了缩。

        姜舒转过头,挂在墙上的灯笼的光拂过他的脸,木淼心里直念叨:惨了惨了,要杀人灭口了。

        只听见“绑”的一声,木淼吓着闭上眼,脑子也停止了转动。

        良久,木淼才睁开眼,看见姜舒跪在地上。

        “恳请各位,不要在府上提起今晚遇见过姜某。”

        “好的好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淼只顾点头答应,一手抓着北欢黎,一手扯着南菏,将二人绕过姜舒进入府中。

        南菏都来不及反应。

        “木三,你怕什么?咱又没做亏心事。”南菏说道,“本来还想问问姜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木淼说道。

        男客人的房间和女客人的房间不在一处,北欢黎与他二人分开,独自回房。

        北欢黎走到一处房间,有浓烈的药味,她本着不管别人家的事的原则,快速走过。

        这是姜府三小姐的房间,若她停下脚步听听,没准能知道姜少爷的所为是何何缘故。

        日升日落,又是几日过去,中秋已到,姜老爷从外回来,却没有一个家人出门迎接,反而是南菏和木淼在门口遇见姜老爷。

        姜老爷越过南菏和木淼,问侍女家仆:“夫人少爷小姐们呢?”

        一家仆出来说:“回老爷,都在房里呢。”

        姜老爷大步流星地离去,留下南菏和木淼面面相觑。

        到了下午,整个姜府乱成一团。

        姜老爷举着一根长棍打在地上,怒吼道:“愿愿呢!她去哪了?”

        南菏和木淼听见动静,躲在假山看着姜府发生的事,他们确实好几日都没见到姜愿愿,但也猜到姜愿愿消失和姜舒有关系。

        姜夫人依旧穿着素衣拦着姜老爷,姜老爷的棍子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

        “老爷,愿愿是自己走丢的,你莫要怪其他人。”

        木淼心中已怒气冲天:明明是这姜舒把姜愿愿弄丢的,还要欺骗姜夫人是愿愿自己走丢的。这姜舒真不是好人!

        姜夫人摔倒在地,姜老爷用棍子硬戳着姜夫人的小腹,南菏不禁想起之前去徽宫目睹皇上朱正兴取骨识美人一景,额间渗出丝丝冷汗。

        “那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看住她!”姜老爷听不见所有人的话,姜舒和姜三小姐过来拦着,都被不长眼的棍子打了。

        姜三小姐吐了一口血,姜老爷才做罢。

        南菏和木淼见姜夫人和姜三小姐被人抬走,他们才悄悄溜回去。

        回房后,木淼想不通姜舒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拉着南菏和北宁去找北欢黎,想去秦淮河畔的茶楼里吃金陵美食。

        他们刚到北欢黎门口,木淼看见姜舒在敲北欢黎的门,脑海里浮现出各种阴谋论,看着姜舒脸上被棍子打的红印,气不打一处来,这媚惑众生的面庞终于露出杀气。

        木淼飞奔过去,一脚踢中敲门的姜舒,他习过武,力气不小,姜舒就这样飞进北欢黎的房间。

        “哎呀!”北欢黎正要开门,被飞进来的姜舒撞开门给推了出去,跌落在地,南菏和木淼连忙进去把北欢黎扶起来,看她有没有受伤。

        木淼当时没有站稳,也摔了一跤,没有人扶他,他就自己站起来,把倒在门槛的姜舒拉进房间,还用脚把门关上。

        “姜舒!你好歹也是姜家少爷,以后很有机会当家主,你为什么要把愿愿给丢了?她那么依赖你!姜夫人居然还相信你,是愿愿自己走丢的!你还是不是个人?”

        许是动静太大,惊了旁边的人,有人从外面打开门,是姜三小姐,她一瘸一拐地进来护着被木淼又打又踢的姜舒。

        她哭着:“你们凭什么打我哥哥?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哥哥疼愿愿都比过疼我,无凭无据地说我哥哥,你们都是坏人。”

        “好了,阿望,木少爷是客人,不要如此对他。”姜舒拭去姜三小姐脸上的泪珠。

        南菏控制着木淼的情绪,木淼气息逐渐平缓。南菏又让北宁看着木淼,上前与姜舒说道:“姜少爷,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知道方便把贵府发生的事告诉我们吗?”

        姜家兄妹依旧不言语。

        木淼的气又上来了,虽然被北宁挟在椅子上,但嘴上不饶人:“都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为了弄丢自己的妹妹都向我们下跪了,能做什么好人?”

        南菏真想把自己的鞋脱了,砸在木淼脸上:还以为木淼嘴毒只针对自己,没想到对所有人都是。

        “不是这样的!”姜三小姐说道,“愿妹离府一事,是母亲请哥哥带出去的,父亲不知道罢了。”

        南菏心中猜到这事和姜老爷有关。

        姜三小姐咬咬牙,卷起自己的袖子,上面是各种新伤旧伤,继续说道:“其实大姐不是病死的,是被父亲打死的。母亲怕愿妹以后会和大姐一样的遭遇,才求哥哥把愿妹带出府的。”

        木淼的气转移到姜老爷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将儿女活活打死?”

        南菏上前捂着木淼的嘴,怕被人听见。

        姜三小姐掸去姜舒身上的尘土,说:“哥哥,我这几日早上起来,脑子昏昏的,心也跳得特别急,若是我出了意外,哥哥要好好地照顾愿妹。”

        “阿望,你别乱说!”

        姜三小姐越来越虚弱,眼睛也半开半合,显然是快要晕倒。她的房间离这里不远,姜舒来找北欢黎时遇见了她,她也跟来在不远处等待。南菏一行人过来时走的是另一条路,没有与姜三小姐碰上,但姜三小姐却看见木淼飞踹姜舒的一脚。

        姜舒把快要晕倒的姜三小姐放在背上背着,一句话没有说,出了北欢黎的房间。

        木淼知道自己气错了人,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4〗

        南菏皱紧眉头,他不知道怎么帮助姜家。他一个外人能帮上什么,不如早日离开姜府,当作没看见。

        一行人早已没有出去玩的想法,各回各的房间歇息。

        姜府晚上的灯火,如平常一样准时点好,北欢黎离开房间打算去见姜夫人。

        姜老爷不在房内,姜夫人见到北欢黎来此,扯出一个笑容:“北小姐住得可还舒服,吃得可曾习惯?”

        “多谢姜府款待,欢黎觉得甚好。”

        北欢黎想着要不要问一下姜府的事,思前想后觉得开口不妥,只好向姜夫人嘘寒问暖、客气问候。

        “我听人说,阿舒在你房间挨了木少爷打。”姜夫人先说起这件事。

        “没有没有,误会,误会。”北欢黎说道,“还害着三小姐越发虚弱。”

        姜夫人一愣,问道:“那丫头怎么了?”

        开始留遗言了。

        北欢黎不敢这么说:“没事,就是胡乱一些话,不是什么要紧事。”

        “阿舒和阿望也是可怜,他们的娘亲……又走得早……”

        北欢黎以为姜夫人说“走得早”的意思是命已归西,但实际上只是他们的母亲受不了姜老爷的毒打逃出姜府,留下年幼的姜舒和姜三小姐继续待在姜府。

        北欢黎说道:“夫人,若是府上无急事,等到中秋过后,就让姜少爷和三小姐与我们一同去外面走走,散散心。等过年时,我再让人把他们送回金陵与你们团聚。”

        姜夫人淡淡一笑,叉开话题说:“北小姐中秋不回家,北老爷和夫人担心吗?”

        “我会写信给他们报平安。”

        姜夫人收住笑容,叹了口气:“若是我家阿意也能给我写信就好了。”

        阿就是姜家刚去世的大小姐。

        北欢黎见勾起姜夫人的伤心事,安慰道:“夫人,等欢黎回了汝阳,一定常常给你写信。大……待……大夫人若不嫌弃,就把欢黎当作女儿看。”

        姜夫人上扬嘴角:“北家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福气。我应该很快可以收到阿意给我的信……”

        一旁服侍的侍女见姜夫人已经累了,说道:“北小姐,夫人这几天乏得很,奴婢先送你回房吧。”

        北欢黎见此,只好告辞离去。

        次日,便是中秋团聚之日,这么算算时间,北欢黎已经出来很久了。

        她从屋内出来了,见到姜舒扶着姜三小姐在院中走动,想起上回木淼的拳打脚踢,便想着回房躲着。

        谁知姜三小姐看见了她,唤道:“北小姐。”

        姜三小姐声音很轻,北欢黎可以装做听不见,但一想万一姜三小姐找她有事呢?便回头张望:“是谁在唤我?”

        姜三小姐又道:“北小姐,我在这呢。”

        北欢黎遵着声音走去,福身道:“姜少爷、姜小姐好。”

        姜三小姐面色惨白,嘴上抹了红才显得有些气色,说:“都是府上的事,害得今日中秋北小姐都不能与家人团聚。”

        “姜小姐你哪里的话?”北欢黎本想说他们过几日就走,又怕说出这句话会让姜三小姐以为她那句话是逐客令,才让北欢黎计划离开的时间,“我从小呆在北府中,阿爹阿娘恨不得我出去走走,他们好落个清闲。”

        “北小姐,今晚我们在院中吃饭,你们几个人与我俩一块吃吧!”姜舒说道。

        北欢黎客气说道:“这不好吧,你们一家子,我等几个人想着秦淮河畔的茶楼寻好吃的,也不能因为我们客人扰了你们一家团聚。”

        姜舒欲言又止,说:“母亲说难得见父亲一面,吩咐只与父亲在房中吃饭,未叫我俩。我俩想着,大家伙不如一块吃饭,也好热闹热闹。”

        “哥哥。”姜三小姐说道,“不如今晚我们一块去秦淮河畔的茶楼吧。”

        “你想去?”姜舒问道。

        姜三小姐点点头,她知道姜舒担心她:“我只是膝盖疼的慌,走路有些困难,其他的没事。”

        姜舒思考片刻,说道:“若是北小姐不嫌弃,带上我们兄妹可好。”

        北欢黎不好意思拒绝,说道:“可以的。”

        北欢黎忙找了个理由离开,又告诉南菏和木淼这件事。

        傍晚快到饭点,姜府的侍女来叫北欢黎,姜舒已经备好了马车、订好了馆子。

        姜府门口有两辆马车,北欢黎和北宁乘坐一辆,南菏和木淼乘坐一辆。

        南菏见一辆马车内也能坐四个人,问道:“我们怎么分两辆马车?姜少爷和姜小姐呢?”

        一家仆说道:“北小姐是姑娘,与少爷乘一辆马车不妥,所以就备了两顿马车,让北小姐和北少爷乘一辆。我家少爷小姐还要去接人,已经先走了。”

        木淼拉着南菏进了一辆马车:“哎呀,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待会能见到阿黎的,不着急这一路。快上去,我都饿了。”

        等南菏和木淼进了马车,北欢黎和北宁才坐上马车。

        到了秦淮河,有小厮引着他们去雅间,姜舒和姜三小姐早来这里。姜舒腿上还坐着一个粉嫩的小人儿,正是姜四小姐姜愿愿。

        姜老爷之前知道姜愿愿走丢,派府上的人去找。可是姜老爷不知道,这偌大的姜府怕是只有他一个人姜愿愿去了何处。

        这间雅间打开窗就能看见河中划舟的歌女,一关上窗就与外界隔绝,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木淼一见姜愿愿,如同老虎遇见小白兔,扑上去说:“小愿愿,好久没见哥哥了。”

        姜愿愿受惊似的,蜷缩在姜舒的怀里。姜三小姐还打趣着:“愿妹,木三少爷还以为哥哥把你弄丢了,打着哥哥嗷嗷叫呢。”

        姜愿愿听罢,从姜舒身上滑下来,用小粉拳锤着木淼,还带脚踢的。姜舒赶忙把她拉住,说:“愿愿,打人是不对的。”

        姜愿愿又缩在姜舒怀里,还瞪了木淼好几眼。

        木淼见此,知道不能再逗她,乖乖地坐在凳子,等着店家上菜。

        金陵美食果然好吃,北宁吃着直接上手抓,北欢黎握着筷子打他伸盘子里的手,就像是拿着夹等在老鼠洞口的人。

        等吃完饭后,他们才打开窗,听河里的歌女歌唱。唯一不足的就是他们这间雅间的窗子不能看见那轮圆月,让团聚之夜欠缺了些。

        秦淮河畔越来越热闹,赏月的、祭月的、颂月的……都出来了,姜愿愿吃饱了就犯困,趴在姜舒身上睡着了。

        姜舒起身说:“几位,失陪一下,我送愿愿回去。”

        姜三小姐拄着拐杖也起身准备走。

        北欢黎说道:“姜少爷,我送送你们吧。”

        北宁不开心说道:“阿姐,我想在这玩。”

        木淼本来也想留在茶楼里,见北宁这样说,立刻搭话:“小宁儿,我在这你陪你,让你姐去吧。”

        南菏道:“阿黎,我跟你一块去。”

        木淼似笑非笑,打趣道:“南菏,你不陪我吗?不怕我被人非礼吗?”

        “金陵美女那么多,谁要你呀?”南菏回击道。

        木淼正要开口,南菏飞奔离去。只留下木淼搭手在北宁肩上说:“这些没心肝的人,他们相亲相爱,留下咱俩相依为命。”

        〖5〗

        姜舒一行人送姜愿愿回去,那是一座挺偏僻的小院,照顾姜愿愿的是她小时候的乳娘,若是换成旁人伺候,姜愿愿怕是不依呢。

        他们回姜府时,木淼和北宁还没回来。

        姜府管家见他们回来,拉着姜舒在一旁耳语。

        一番话后,姜舒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声音中也是颤抖:“你说什么?”

        “老爷和夫人……他们死了……”管家又说了一遍。

        姜舒抬起头,看见在远处的姜三小姐正看着他,说:“你先让人把小姐他们送回房,我在母亲的房间门口等你。”

        姜夫人的房间门是畅开的,房间里特别凌乱,姜老爷和姜夫人就倒在桌子上,有些饭菜还洒在地上。

        姜府管家发现姜老爷姜夫人死的时候,立刻报了官。官府已经派人来了,姜府知道不宜声张,让官府来的时候小心翼翼,没有惊动其他百姓。

        姜府管家带着官府的头子走来,说:“官爷,这是我家少爷。”

        官府头子将手中的信交给姜舒,说:“鄙人姓韩,这是夫人在房间找到的。”

        姜舒接过信,信上写着“阿舒启”。姜舒展开信,见到姜夫人熟悉的笔迹,他接受不了姜愿愿才失去姐姐不久又失去亲娘。他虽然是庶子,但姜夫人待他如亲生儿子,他也从未有过姜夫人生出嫡子要做家主的恐慌。

        姜夫人是比他娘亲还亲的母亲呀!

        姜舒看着信上的字,他多么希望这些事能重新排列组合一遍:

        “阿舒,母亲的乖孩子,母亲很放心有你照顾阿愿。母亲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愿会有和她姐姐一样的下场,母亲惦记你,更惦记阿愿,为了阿愿,母亲可以以性命为盾牌,挡住阿愿面前所有刀枪,所以母亲选择了与你父亲与你同归于尽。以后,你就是姜家家主,好生保护阿望和阿愿,可莫让她俩遇上像你父亲般的人。”

        姜夫人目睹姜老爷打死姜大小姐时,就开始筹划如何把这个虐妻虐子的畜生给灭了。她知道若她杀了姜老爷,她也难逃官府的惩罚,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姜老爷死的时候,她也一块去了。

        她选在中秋之夜做为他俩的祭日,可真是讽刺呀,不过自此以后,姜府一定能好好的过上中秋。

        “姜少爷,可以把这封信给我看看吗?我也好知道令尊的死因,早日找到凶手。”韩官爷见姜舒已经痴呆,轻推他一把。

        “凶手?呵,都不重要了。”姜舒把信递给韩官爷,“我父亲母亲他们还有救吗?”

        韩官爷边看信边说:“他们的菜里下了毒,令尊胸前被刺了一刀,夫人身子弱,如今都没了呼吸——这……是夫人杀了老爷?”

        “家丑不可外扬,不知可否麻烦官爷妥善处理,就说我父亲母亲误食野蘑菇中毒而死。”姜舒说道。

        韩官爷在看现场时,看见姜夫人手上都是血,也有些怀疑是姜夫人杀了姜老爷,可姜氏夫妇举案齐眉在金陵城是佳话,怎么会出现夫人杀老爷的事。

        既然姜舒已经说了处理结果,韩官爷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一干手下走了。

        当即,姜府管家开始准备灵堂,那夜正是中秋之夜,连请人帮忙都在推辞次日早上再来。

        姜大小姐去世时还未处理的麻衣,此时竟派上用处。

        北欢黎第二日醒来,看见檐上都挂上白布条,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她拦住一位侍女,侍女说:“回北小姐,我家夫人和老爷昨夜误食毒蘑菇,都去世了。”

        北欢黎此时才知道姜夫人说快能收到姜大小姐的来信是什么意思:姜大小姐不可能复活,那她自己死着去收信。

        南菏、木淼、北宁三人前来找北欢黎,他们都很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木淼说:“姜老爷去世,姜舒就成了家主,他才比你小几个月已经成家主了?楚陶爷都是三十多岁才继承家主的。”

        “去去去。”南菏哄赶着。

        他们四人来到灵堂,灵堂里放着两樽棺材,姜舒跪在灵堂前烧着钱线。姜三小姐也跪着,旁边放了一个拐杖。姜愿愿也被接回来,换了麻衣被乳娘抱着。

        南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姜舒,就直说道:“我一时不知道你没能与姜老爷姜夫人一起吃顿中秋饭是对是错,你回来或许会中毒,不回来又没能跟姜老爷姜夫人吃上一顿饭。”

        姜府管家告诉过姜舒,他们将饭菜摆在姜夫人房里后,姜夫人就没让他们服侍,但他们听见过房里有打架、吵闹声,但这在姜府是司空见惯的事。姜府的家仆和侍女都躲在房间里,片刻不敢出来,怕殃及池鱼。等到姜府管家发现姜夫人房中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

        姜舒想着姜夫人房间发生的事,心中酸楚翻滚着让他说不出话来,竟疯了似的狂笑,像是多年的情绪在这一朝爆发。他将手中的钱纸一起扔入火中,对着姜三小姐笑道:“阿望,我们再也担惊受怕地活着了。”

        大火随着姜舒的衣角就要燃起来,南菏眼疾手快地将火苗踩灭。

        姜舒起身走出灵堂,歪歪扭扭地走出去,比姜三小姐还像腿是受伤。

        “哥哥!”姜三小姐唤道。

        姜舒回头一眼,对姜三小姐笑着,说:“阿望,哥哥累了,想睡会。”

        不知道是不是姜家这几天去世的人太多的缘故,姜三小姐怕姜舒也会离开。

        木淼走去姜愿愿旁边,说:“愿愿,木哥哥家在江城,你要是想木哥哥了,就来找木哥哥,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南菏拉他离开灵堂:“看看场面再说话。”

        “我这不是怕愿愿难过嘛。”木淼说,“多么可爱的娃娃,她要是难过了,该有多少人伤心。”

        南菏看着灵堂里的姜家姐妹,北欢黎和北宁站在姜三小姐旁边陪着她。

        “木三,你说,死亡可怕吗?”南菏问道。

        “这得看经历吧。”木淼说,“我小时候特喜欢湖海散人的《三国演义》,我以前觉得我也有英雄气概,敌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绝对宁死不屈。可是越长大嘛越发现,我还是怂包一个,没准敌人的武器还没出鞘,我就开始屁滚尿流地求饶了。你要问现在的我,我觉得死亡还是挺可怕的。”

        这世上或许就是如此,有人怕死想长生不死,有人活腻了想死得快活。

        南菏口中囔囔道:“心中想着怕能怎么办?不如一碟毒蘑菇来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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