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天煞孤星
将过往的片段，从记忆的湖泊当中一一捞出，我似乎终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为什么张怀予会失去双亲，流落街头，终日提心吊胆，活在“那些东西”的阴影之下，直至被他师父给捡到，带回龙虎山，这才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为什么他的身世与经历，竟是与我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
就像我刚一出生，母亲就离我而去，“那个人”也无故失踪，只留下我和爷爷相依为命，依靠着一口棺材，一件寿衣，掩藏着所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或许相较之下，我比张怀予要更加幸运，因为我至少还曾有过二十年平静的生活。
以前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后来张怀予将属于他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我的脑海当中，才依稀有了个大概的轮廓，直到此时此刻，看着眼前那两具冰冷的尸体，我才顿时恍然大悟，随即便是无尽的自责与悲切。
亦如在龙虎山天师堂里，张道陵曾经说过的那样，在我的丹田之内，张怀予也说起过。
我和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某件事赎罪。
不得入鬼门关，转世投胎，轮回六道，不得休憩，不得终止，不得而知，生生世世，永堕人道。
一开始我听他这么讲起，心里还曾暗自嘀咕过，这算是什么惩罚，永世当人，难道不好吗？
非要转世投胎，变成牲畜家禽，死于屠刀之下，砧板之上，如此才心满意足？
可鉴于当时的情形，我没好意思说出口，估计就连张怀予自己也没搞懂，毕竟他不像我，能够与自己的前世，有过一场深刻的交谈，似乎他的前世脾气不太好，只是露了一面，将他臭骂一顿之后，便消逝无踪，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所以这个疑惑，在我心里留存了许久，思来想去，仍是没有半点头绪。
苗心悦家中出现阴魂，我一开始以为只是个意外，毕竟虽说有着“百鬼夜行，不入荆州”的说法，但难免有几个“头铁”的孤魂野鬼，不愿逃离荆州，而是暗中躲藏了下来，没瞧见赵三回那个老畜生，都还能带着一家三口，在荆州城里有着一个栖身的地方吗？
只是这只阴魂，可能是脑子不太好使，或者是运气不太好的缘故，藏哪不好，偏偏要藏到十万大山来，这不是厕所里面打灯笼吗？
可直至刚才，先是苗竹婷夫妻二人死于非命，貌似又是阴魂肆虐，我心里便已经莫名有些不安，接着苗怀音咄咄逼人，直言不讳，这才让我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怀予说过，事实也证明，我的身体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对于阴魂而言，我的血肉，便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只要稍稍展露气息，就像古都市那晚，我划破了手指，流出几滴鲜血，便造成了一切的发生，无论是路边的孤魂野鬼，还是“那些东西”，只要闻到我的气味，便会如跗骨之蛆一般，接踵而来，并且随着我修为提高，这种血肉的气息，便会变得愈发浓郁而诱人。
也就是说，哪怕我如今不划破皮肤，不流出血液，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光是艰难地活着，也能吸引来阴魂的垂涎。
或许是还算弱小的缘故，没有再次招惹来“那些东西”，但一些周边的阴魂，或多或少，就像嗅到了食物香味的饿死鬼，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
爷爷因此下落不明，华子因此生不如死，婵姑娘将性命完全与我绑在了一起，钱多多远赴龙虎山，从未出现过阴魂的十万大山，开始接连出现意外……
凡是我所到达的地方，还有我身边的人，仿佛以我为中心，都遭遇了各种不测。
或许……他们原本并不需要承担这些。
哪怕我心里倔强地不愿承认，但种种事实摆在眼前，令我哑口无言，责躬引咎。
就像我和张怀予，有着惊人相似程度的经历一般，永生永世为人，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生离死别，无论走过多少地方，无论遇见多少的人，直至最后，只会落得个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的下场。
原来，这才是对我们的惩罚……
我曾经闲来无事，翻阅店中那些用来充门面的“迷信”书籍时，看到有关“天生命格”的部分，瞧见过类似的命格，当时不以为然，可此时想来，却是那么触目惊心。
依稀记得，书中所言：“神煞之法，起于星辰，远起六壬，七政，近至紫微，子平，劫带孤星，主刑克，孤贫，僧道，九流。”
虽然不太清楚通篇含义，只能模棱解释些许，但书中配图之上，那位于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着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其名“天煞孤星”。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传说当中，那克尽六亲的天煞孤星，但光凭我和张怀予的经历，就算侥幸不是，却也大致相同。
想到这些，我原本还算有着一些底气的内心，此刻却犹如沉落湖底的石头，冰冷彻骨，不见天日，甚至连再次看向床上那两具尸体的勇气，都有些提不起来了，因为我隐隐觉得，他们的死，或许正如苗怀音所说的那样，的确与我有关。
不持屠刀，亦是同谋。
铺天盖地般的情绪，随着时间的发酵，逐渐灌满了我的全身，它们令我悲伤，令我愧疚，令我疯狂得想嘶吼出声，令我感到死亡般惊恐的窒息。
直至最后，不知不觉，我的手脚都在颤抖，就像冥冥之中，有着一道模糊的声音，在我耳畔高声呐喊着：“你这个凶手，扫把星，克死亲娘，克走爷爷，克尽身边所有的人，究竟还要再害死多少人，你才能心满意足？！”
“不……不……”
我语气苍白无力，低声喃喃着，想要让那些声音，通通消失在我的耳边，可越是如此，那些莫名的呓语，却是越发清晰，就像真的有人，紧贴着我的耳背，正在不停地碎碎念道。
“李道长……”
就在我临近崩溃，整个人都将要瘫倒在地的时候，却是一道清晰的声音，犹如震天的擂鼓声响，突然在我耳边惊起。
话音落下，我猛然回过神来，只觉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喘着粗气，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那张神情淡然的脸庞。
静静盯着我的表情，苗怀音似乎有些疑惑，嘴唇微抿，轻声说道：“李道长，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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