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空中楼阁（五）
于浅寒其实生在一个重组家庭，简微微在他九岁的时候，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白团子入住于家。两家人正式见面的时候，小白团子躲在简微微身后，攥紧亲母的裙角不撒手。
于浅寒心软了，尽管这个初来乍到的妹妹过于害羞，不怎么理睬他，他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简漫的到来，给这个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家庭增添了一丝温暖和活力。
于浅寒坚持不懈地尝试和简漫搭话，任她把芭比粉的指甲油涂满手指。于浅寒的宠溺和放纵，也得到了简漫的回馈。
简漫会带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去学校外的甜品店买新品小蛋糕，也会在于浅寒被于阳训斥后，偷偷拉他去公园散心，一个助跑蹦跶过来，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些美好的记忆于浅寒一向记得很清楚，简漫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他也不敢忘记。
在病房里，他有时候会拿出简漫曾经最喜欢的小风铃，一遍又一遍用肥皂水洗掉深红色的锈蚀，试图把风铃上的裂痕修补好，让它能发出原来脆耳的声音。
风铃摇曳时，简漫的笑容仿佛近在眼前。
简微微大步流星地冲到女儿病床前，用手背试了试简漫额头的温度。
主治医生提醒她，简漫最近的情况不太乐观，出现了低烧的症状，怀疑是细菌的合并感染。
植物人的身体就像玻璃器皿一样脆弱，免疫力低下，一旦发烧，多个脏器的功能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她不能失去简漫。
额头的温度和常人相近，简微微有了定海神针，把掌心翻过来，抚摸着简漫仍保持弹性的脸颊。
于浅寒像个受尽仪态训练的演员，简微微一过来，就把靠病床最近的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站着，“妈……”
“不要叫我妈。”
简微微的嗓音轻轻柔柔，脖颈上松松地围着一条小丝巾，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富太太的风范。
谁也不知道她嫁入于家前，曾经创业失败，在怀着简漫时四处打工还债。在工作上雷厉风行，但简微微很少把这种状态带入生活中，她本质上还是一个柔情似水，说话声音不高的女人。
在简漫十岁之前，因为想着给女儿最好的生活，几乎没有陪同的亲子时间。
等到经济状况终于好转，她也跻身名媛富太的一员，能穿着高定晚礼服参加晚宴时，曾经视如珍宝的女儿却离她渐行渐远。
简微微手指缠绕着丝巾一角，“你还记得，简漫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于浅寒很冷静，声音古井无波，“知道，是我害了她。”
“你也知道！”简微微猛地站起身，椅子被震翻在地。
“如果那场晚宴里你没有惹怒沈添，于阳也不会对你大发脾气，把你丢到荒山野岭。如果你没有给你妹妹发消息，她也不会去找你……”
简微微动了真火，语调歇斯底里。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干脆把这些年的受的怨全部摊开，“简漫她也不会从陡崖上摔落，造成大面积的颅脑损伤。她还这么小，那么可爱活泼的女孩子，为什么为了你要遭这种罪？”
她越想越气不过，甚至冒出一个忿忿的念头，好要是……变成植物人的是于浅寒就好了。
反正于浅寒不受大家待见，懦弱，冷淡，从来对人吐露心声，就算在家里，也是挂着一副呆板的外壳，好像任谁都可以欺负。
在外面历经风雨的简微微，最痛恨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他是锯了嘴的闷葫芦吗？
这么想着，简微微忽然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推了于浅寒一下。
“你不要给我装蒜，简漫发烧肯定是因为你把细菌从外面带了过来，不，或者说你本来就是于家的毒瘤……”
于浅寒晃了晃，没稳住身形。
他就像风里的浮萍，根系裸露在外，浅浅一晃就要倒下。
他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简漫在打骂声中睁了睁眼，和所有的偶发性条件反射一样，目光呆滞，很快把眼皮阖上。
虽然知道恢复神志是痴心妄想，简微微还是心存一点侥幸，握住女儿的手，“漫漫，漫漫，要是还记得妈妈，就嗯一声，或者再眨眨眼，偶尔也让妈妈开心一下吧。”
于浅寒默默捡起古驰包，拂掉包底的灰尘，递给简微微。
“简阿姨，包掉了。”
简微微倏尔一愣，她刚才说的是气话，于浅寒这根木头桩子居然当真了。
她一把抓过手提带，扣上金属扣，见于浅寒欲言又止，没好气道：“你还想说什么？”
他想说，医生已经下了确诊报告，简漫不会醒过来了。
但是简微微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显得这么难过。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醒过来的概率只有几十万分之一，也许某一天小行星撞上了地球，简漫还在高压氧舱里躺着。
简微微背过身，“你总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就算你们全部放弃了简漫，我也不会撒手不管，我是她妈妈，要陪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于浅寒心想，他何尝不是一样呢？“这个月的医药费我来垫付。”
简微微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哦？又是从姓白那个混娱乐圈的手里拿？”
维持植物人的医疗开销金额巨大，一天保底一两千，除此之外，简漫表现出来的症状和致病原因更为特殊，后续所需的药物完全依赖进口，高压氧舱花额不菲，就算年薪百万，只是杯水车薪。
“简阿姨，他有名字，之前我们家经济困难的时候，徊璟他帮了我们很多。”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偿还人家？”简微微上下打量着于浅寒，“我看你干活不卖力，也没有商业才能，身子骨弱得很，也就脸还能看。”
于浅寒仿佛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身形一顿，连忙阻止她，“简阿姨！”
无比生分的“简阿姨”，彻底激怒了简微微。
她翘起食指，点了点于浅寒单薄的胸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把戏，娱乐圈里什么肮脏龌龊的交易没有？你这种小白脸，勾引人这方面，倒应该很在行。”
“我还忘了，你们从小隔壁邻居长大，又是青梅竹马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这么一层关系也不奇怪。”
简微微越说越难听，话里带刺，锋利的刀刃把于浅寒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于浅寒，多恶毒的话不眨眼地倾巢而出。
明明她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个听到龃龉脏字都脸红的小姑娘。
于浅寒眼周泛红，如果在这时候流眼泪，又会被骂没出息。
他心里炸开了一锅蚂蚁，刺痛酥麻感流向四肢百骸。
“您不能这么说，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怎么，你难不成要拉人家过来自证清白？”简微微冷笑，“那也要看白家大少爷肯不肯照拂你面子，毕竟他们家一贯利益至上，你只是一颗微不足道，开心了才拿来把玩一两下的棋子，没有半毛钱附加价值。”
于浅寒哑口无言，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掐住呼吸管道，喘息声浸满痛楚。
他毕竟也算衣食无忧的小少爷，长着光鲜亮丽的俊俏小脸。除了于阳偶尔的泄愤和打击式教育外，真没人敢怼着鼻子骂他。
简微微好像和于阳商量好似的，绞尽脑汁非要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是窝囊废，没用的花瓶。
在日复一日的仇恨累积下，他们都忘了，于浅寒是年仅二十三岁的医学顾问，被医学院钦定的百年难一见的医学天才。
他放弃自己的所有兴趣爱好，投身杏林，最主要的目的，是医治身为植物人的妹妹。
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惜身边的人从来不会尝试理解。
他们只会倨傲地站在自己的满身荣誉上，用政客或者商人的口吻道：看，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你就是一个挣不到妹妹医疗费一个零头的废物。
于浅寒几乎想夺门而出。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结束了这场单方面抨击他的对话，走回408号病房时，身子如坠云端，脚步一直是飘的。
【人渣悔过系统】：“别玩儿游戏了，攻略对象出现。他现在心情貌似不怎么美丽，你快想想办法。”
白司指尖在红白按钮上飞舞，懒懒的放了一个大招，把游戏里的火柴人打到残血。
“别逼逼，我没蓝了，需要补血。”
白钰临走前丢给他一台老式红白机，需要插卡的中古玩意儿。白司打了几局《魂斗罗》觉得没意思，不如steam上的游戏好玩。
系统给游戏里的小人加了点儿血，白司成功拿下最后一局，返回初始界面。
【人渣悔过系统】：“皇上满意了吗？”
白司：“嗯，得令，无事退朝吧。”
系统：…………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系统强行调换白司的视线，“你看看你亲爱的于哥哥，这么可怜巴巴，不哄一下真的好吗？你真的舍得吗？”
白司：“哄了也没用，你不也看到了，【心动值】根本不会提升，越说越错，不如晾一会儿，让他自己静静。”
系统暴怒：“你个人渣！”
“人渣”两字听得耳朵起茧，他已经带入人渣角色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病房门开了，白司把steam藏在枕头下，收拾好面部表情。
于浅寒也不清楚怎么就回到了白司的病房，恍惚中觉得这里的空气流通更顺畅，头痛没这么严重。
“你，过来。”
听到沙哑中带着醇厚的嗓音传来，于浅寒一愣，“我？”
白司立马换了一个称呼，委屈道：“对，有事想求于哥哥帮点忙，难道不可以吗？”
于浅寒收拾好略显无奈的表情，“什么事？”
【心动值】固定在1。
白司指了指病床边多出来的轮椅，“我想去天台透透气，需要有一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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