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瞬间美好皆是永恒
简山隐带着他们到了雪场小屋放行李。小屋在一个山坡上，风景还不错，窗户正对着雪场。这个点了，还能看到滑夜雪的人从雪道上呼啸而下。
小屋只有两个房间，简云深理所当然地被迫睡了沙发。
第二天早晨起来，三个人随便啃了点面包，喝了杯咖啡，就前往雪场了。
简山隐先带着夏赤去租雪具。店员在简山隐的要求下，按照身高体重给夏赤挑了一副双板。
“为什么你们玩单板，给我双板？”
夏赤为自己的格格不入愤愤不平。
“因为你不会。双板入门快，随便练一练就能上雪道了，玩单板你可能这一周都要跟着教练混了。”
“他滑了多久？”
夏赤指着简云深问。
“六岁到现在？”
简山隐回忆了一下，回答夏赤。
夏赤不信，六岁的小孩还没滑雪板长，怎么滑雪？
但到了雪场，他就信了。
夏赤跟一群还没他腿长的幼童挤在一起，排队搭乘动物造型的儿童缆车，滑插着卡通图案的儿童雪道。然后眼睁睁眼看着一群企鹅似的站都站不稳孩子一个挨着一个超越自己，滑到了前面。
“我个子太高，腿太长，所以重心不稳。”
夏赤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摔飞出去的雪仗，试图用科学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从早晨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在用脸刹车。
简山隐笑到山崩地裂，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
“哥，走啊。”
简云深急着上缆车，可简山隐笑到根本不肯走，就站在儿童雪道下面的小广场看着夏赤用各种姿势冲下来摔倒收获无穷无尽的快乐，这可比自己滑雪快乐多了。
简云深觉得他们一个傻一个疯，懒得理他们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别滑野雪，这次迷路了我可不去找你！”
简山隐对着简云深的背影大吼。
去年简云深瞒着简山隐偷摸去滑野雪，结果愣是越过阿尔卑斯从法国滑过境到了瑞士境内。
简山隐找到他时，差点没现场就把他打死，让他永留瑞士。
夏赤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学会了刹车，简山隐立马就拉着他上了蓝道。
“你这是揠苗助长。”
夏赤拄着雪仗站在出发点，看着倾斜而下无穷无尽的雪道，微微尝试反抗。
他吓死了，腿都软了，并且立誓以后绝不逼迫演员做力所不能及的危险动作。
“你可以的。”
简山隐真心实意地给他打气。
然后，夏赤就把腿摔断了。
亏得简山隐平日里靠打简云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扛着夏赤就往停车场跑，都不带大喘气的。
其实他的故作轻松就是硬撑，他跟夏赤毕竟身高体重相仿，扛着夏赤怎么可能跟扛袋大米似的轻松。
夏赤也在硬撑，他都快疼晕过去了，依然一声不吭，煞白一张脸，死咬着嘴唇。
男人要强的点啊，还真是一言难尽。
雪场附近的医院很专业，设施齐全，但跟骨科专科医院似的，患者全是断胳膊断腿的，偶尔也有摔坏脑袋的。雪场医院果然术业有专攻。
骨科医生个个身强力壮，治疗室的兵器更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还有大锤，知道的是医院，不知道的以为是木工作坊。
壮得跟牛一样的白人医生给夏赤小腿上绑了个用于固定的铁条，说了两句转身就走了。
夏赤站不起来，委屈吧唧地坐在治疗床上看着牛医生决绝离开的背影，问简山隐：
“他说什么？”
夏赤这是真听不懂，不是装傻，毕竟都是专业术语。
“交钱。”
夏赤觉得牛医生说了肯定不止这点内容，但简山隐没给他翻译。
“到底什么情况？我哪断了？严不严重啊？”
“他没说。”
简山隐架着单脚蹦的夏赤出了治疗室。
“就这？完了？接下来呢？不打个石膏什么的？”
夏赤看着小腿上简陋的铁条，一脸懵逼。
“回巴黎才能预约医生进行后续治疗，这只是简单处理。”
“预约？”
夏赤觉得自己可能对预约的含义有所误解。摔断腿怎么也算急诊吧？
“对，预约，而且现在是圣诞节和新年假期，医生都在放假，圣诞节过后一周后才能开始预约治疗。”
“那预约完到看上病，需要多久？”
夏赤想知道结果。
“差不多要等一个月吧，但雪季断胳膊断腿的多，可能不止一个月。”
简山隐回忆了一下，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了一个时间告诉夏赤。
预约专科医生要等一个月以上，抽血、拍片子，买药还都不在一个地方，法国的医疗体系就是这么魔幻。
“啥玩意儿？这在国内就是分分钟搞定的事情啊。”
“bienvenueenfrance！”
简山隐张开怀抱，做了个夸张的欢迎动作，一激动差点把金鸡独立的夏赤从臂弯上甩出去。
“你要有一根拐杖应有的职业觉悟，稳重点。”
夏赤数落简山隐。他有资格，毕竟是简山隐把他忽悠瘸的。
“这不算很久啦，配眼镜要等6个月呢。”
简云深尝试安慰夏赤。
夏赤都气笑了。在这比惨大会似的安慰中，能笑出来也是苦中作乐。
简山隐拿着账单准备去交钱。夏赤拉过账单一看，急了。
这是要他命啊！
“你让他回来，把这玩意儿给老子拆了。这破铁条要这么多钱，抢劫啊？这他妈的自己找个树枝捆一下都比这个专业。”
看着夏赤气急败坏的样子，简山隐憋着笑，他感觉这时候笑出声太不人道。
“你急什么？我会对你负责的。”
简山隐对夏赤的“吝啬”表示“愤懑”。
那感觉跟女方意外怀孕，为了迁就男方主动提出不要孩子，然后男方不乐意了，觉得女方看扁了自己似的。
“更何况你应该有保险，就算你的保险报不全，剩下的也是我付账，放心吧。”
简山隐的话十分有担当了，非常勇于承担责任，其实最主要还是财大气粗。
在法国有保险看病确实不怎么要钱，但前提是，你必须活到能见到医生看上病。很多患者的病不是看好的，是还没见到医生就自己熬好了。
当然，也有熬死的。
这就是著名的医疗体系三元悖论：便宜，高效，服务好，永远不可能三者兼得。
难怪有个语言班的同学前段时间专程回国拔牙，三天内往返，当时夏赤还觉得那人矫情，现在觉得有钱真好。
夏赤开始怀念国内的医疗体系了，无论如何，至少能见到医生的面啊。
一天没过完三个人就浩浩荡荡地回家了。
这可能是简云深过过的最草率的平安夜了，没大餐没火鸡没礼物没圣诞树，地点是，车上。
本来夏赤是想呆在雪场的，反正在哪等都是等，没必要赶回去，可是简山隐坚决要回去。
“给你预约好医生了。圣诞后第二天就能看病。”
“这么快？不是要等最少一个月？”
夏赤早已经做好了自愈的心理准备，毕竟打上石膏一个多月也差不多该拆了。
“华人医生，工作节奏跟国内同步，圣诞后第二天就上班了。”
在法国的华人就是因为太勤奋所以被人排斥。挑起内卷的人，果然在哪都遭人恨。
“当然，他也很难约，但我通过关系插了个队。”
简山隐十分得意地表示自己走了后门。
在形成价值观时期一直待在法国的简山隐是如何把国内“人情社会关系”这种陋习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的？夏赤想不通。
简云深一路上都气鼓鼓的，他的雪季就这么结束了，圣诞节也玩完了，他很郁闷，也很失望，而且始作俑者是他哥，他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过，只能生闷气。
可简山隐一点也不觉得失望，他觉得夏赤比滑雪好玩多了，瘸了就更好玩了。
到了晚餐时间，简山隐把车停在了一个高速休息站，加完油后，他在旁边的超市买了几包薯片饼干和几瓶啤酒。
三个人就在车里把这顿“圣诞大餐”解决了。
“你这是又打算酒驾啊？”
“这次真的没交警。”
凌晨，睡到迷迷糊糊地夏赤忽然感觉车子停下了，他眯着眼看了一下窗外，发现简山隐把车停在山谷间的一个高地，简山隐此刻站在车外，抽着烟，看着远方。
夏赤升起座椅靠背，坐了起来，简山隐披在他身上外套掉了下去，他捡起外套，单脚蹦着下了车，然后把外套披回到简山隐身上。
“这里可以看到日出。”
简山隐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了指微微开始泛红的墨蓝色天际。
夏赤忽然有点期待，他从没看过日出。学生时代有过姑娘邀请他一起去，他嫌专门去看这种东西矫情，断然拒绝。
可在路上正好遇到的日出，就跟人生中正好遇到缘分一样，不但不矫情，反而让人欣喜。
两个男人就这样并肩站在车边，抽着烟，看着缠绕着光晕的火红的旭日一点一点微抖着从山间慢慢升起，橙红色的光渐渐铺满白雪皑皑的群山，美得像一幅会动的浪漫主义油画。
“我看《日出印象》的时候，觉得莫奈那货的眼睛肯定是有散光才会把画画成那个样子，后来看了《睡莲》更加确定他肯定有眼疾。没想到一查资料，他竟然真的有白内障。”
简山隐看着眼前写实的日出，发出方向诡异地感慨。
“是啊，人是描绘不出自己没见过的世界的。达利的画也都是源于梦境。”
夏赤完全同意简山隐的观点，他也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拍不出爱情。他连假装爱的经历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站着，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也没再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看着。
瞬间美好皆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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