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情冷暖

行人虽担心小女孩的安危，却也不敢和一名手握尖刀的醉汉起冲突，生怕多管闲事而遭到池鱼之殃。这年头生活不易，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忽听一把冰瀑击玉似的清冷声音喝道：”欺侮幼儿，算什么大丈夫？”

        人群分开，走出一位蒙面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刘宁。他方才说话语气透着一股凛然正气，教人以为是什么神采飞扬的英雄青年，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一名衣衫褴褛的瘦弱小厮，委实与想象中天差地远，都是露出诧异的目光。

        那醉汉裂嘴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丈夫，我是真小人，专杀小娃子，你能奈我何？”

        刘宁道：”大汉律法第一条就是杀人者死。你杀了她，官府就会拿你抵命，对你有什么益处？”

        那醉汉也笑道：”好极了，我就是要官府来捉我，我就是想坐牢，想坐一辈子的牢。”

        刘宁一愕，”你为什么想坐牢？”

        那醉汉眼睛一亮，”你可知我穷到连鬼也不想捉了，成天饿肚子，进了牢里，就有人每天给我送上香喷喷的饭菜，岂不妙哉？”

        刘宁一愣，没想到此人竟会这么回答，一时口舌讷讷，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醉汉脸上杀气毕露，如烈日秋霜，”小子快滚，若是再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也一并剁了。”

        刘宁心念一动，往前逼近一步，”我明白了，其实你根本不想伤害她，你只是想吸引官兵过来，好把你捉进牢里，是不是？你如果杀了她，那可是要抵命的，你只想在牢里吃免钱饭苟且偷生，你根本不想死，我说的对不对？”

        那醉汉被他一语道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像开了染坊似的，精彩万分，恼羞成怒地道：”胡说八道，你信不信老子真的戳死她。”屠刀往小女孩脖子一抵，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哭。众人见醉汉发狠，都是发出一声惊叫。

        刘宁又步步进逼，扬声道：”既然你要杀人，那你杀我好了，把她放下，我来当你的人质。”

        那醉汉被他逼得踉跄倒退一步，”你站住，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的。”

        刘宁忽然一叹，叹息声悠悠渺渺，彷佛天边远岫笼轻雾，令人想探究他的下一句话，”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那醉汉扬眉一愕，”什么？”

        刘宁目光如炬，直直地逼向他的瞳仁深处，”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念到这里，忽然”咦”的一声，伸手一指，叫道：”官兵大哥来得正好，快把贼人拿下。”

        那醉汉听了一惊一乍，扭头一瞧，哪有官兵的人影？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怒不可遏，张嘴欲骂，忽觉一股寒气直扑而来，眼前一花，紧跟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寒气扑面、眼花撩乱、软腿跪倒，电光石火之间一气呵成。

        他还未厘清发生什么事，手中一空，那小女孩已被人抱走。众人见他倒地，一窝蜂扑了上去，将他牢牢压制在地。

        原来刘宁文诌诌地念了那两篇儒家名言，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刘宁猜想这醉汉不通文墨，一时间必无法会意过来，接着又骗他官兵来了，让他回头张望，自己就趁隙上前，摸出怀中短剑，先削断其手中屠刀。那屠刀比起刘宁的短剑，简直是以卵击石，一触即断。

        那醉汉没了刀，有如老虎拔了利爪和尖牙，不足为患。而短剑散发的寒气与幽光，教醉汉眼花撩乱。刘宁就乘其不备，用力在他膝盖一踢，让他站不起来，此时他已处于下风，当然刘宁就能轻易救走小女孩。

        他急中生智，万不料竟会一举奏效，也多亏那醉汉喝得脑子晕淘淘了，反应比往常还要迟钝，他的计策才会一举奏效。眼见醉汉有如众矢之的，被众人团团包围，拳打脚踢，连珠价地呼救求饶，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他抱着小女孩，柔声道：”小妹妹，没事了，别怕。”

        一低头，只见小女孩一脸怵惕地望着自己，彷佛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他一愣，猛然脸一凉，面罩不知怎地竟飞落在地，露出一张骇人的紫斑脸。

        这瞬间，他明白为什么小女孩会如此恐惧了，心中的无奈真是一言难尽。忽然人流中钻出一名妇人，粗鲁地将刘宁搡开，一把抱走他怀中小女孩，紧紧拥入怀里，呜咽道：”孩子妳没事吧？下次不能再乱跑了，母亲找妳找得好辛苦。”

        那小女孩一脸愧疚地望着母亲，嗫嚅道：”母亲对不起，我没事，是那位大哥哥救了我。”伸手朝刘宁一指。

        那妇人横了刘宁一眼，一脸惶恐，将小女孩的脸按在胸前，不让她视线接触到刘宁，”我们回家，这人生病，别被过了病气。”抱着小女孩转身就走，竟连基本的道谢也没有。

        那小女孩被母亲抱着，回头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呆呆地瞧着刘宁，似在向他道谢。

        行人本想称赞刘宁挺身救人，此时见他面目，似乎都忘了他救人的义举，顿时一哄而散。

        刘宁长叹一声，想想这段时日以来，真是尝尽人情冷暖，黯然道：”原来世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从来不会这样对人，为何人人却这样对我？”脑海浮现方才母女俩舐犊情深的画面，登时想起自己死去的母亲，心头一点一点逼出感伤，再也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转身落寞地离开长街。

        蓦地雷声隐隐，乌云漫天，豆子般的雨水倾盆而下。今日本是晴空万里，行人商贩大多没带伞，见这雨说来就来，急忙找地方避雨。一时间人人你推我挤，乱成一锅粥。

        刘宁走在路上，猛然被人一推，跌落在一滩泥水里，瞬间口鼻皆被污泥堵住，难以呼吸。他挣扎地爬起来，忽然背上一沉，又再次陷入泥滩里，竟是被人当成踏板硬生生地踩了过去。

        他只觉得五内翻腾，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晕了过去。

        恍惚中，似有人在自己怀里翻找什么东西。张开双眼，见一个相貌粗鄙的汉子，正在偷自己怀中的短剑。原来他适才亮出短剑时，乌木柄上的一颗红宝石立即引来贼人觊觎。那贼人见他晕倒，认为机不可失，立即下手行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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