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复杂的小孩们

周悦曾经跑去告诉过蔡老师郭昕立欺负同学，却没有引起蔡老师的关注。在那个还只有电话、小灵通，手机也是稀罕物件的年代里，校园霸凌是件稀奇事。小学生们不懂这是校园霸凌，受到欺凌的小孩们觉得害怕却不知反抗，善良的老师也没想到小学生之间会有隐性暴力现象，更想不到有的小孩是天性恶毒的。

        在郭昕立还不明白勒索、霸凌、挑拨等等贬义词的具体表现的时候，潜意识里却深深埋藏着欺凌弱小、带头作恶的劣根性，在无意识之间将它们在日常生活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上小学的她比幼儿园时期的她“有进步”的一点就是知道了隐藏，在家长与老师面前她知道要隐藏好自己的恶，将伪善展露出来。

        正因如此，那些受到她欺凌的女同学们不敢声张，反抗只会给她们带来痛苦，而一次次的屈服却能够为她们带来短暂的“好日子”。比如，将自己的新铅笔“让”给郭昕立的王静，在二年级开学发新书的时候拿到了郭昕立挑出来的一本没有任何褶皱的语文书；而不愿意被郭昕立夺走自己书包挂件的张琴，在那天则拿到了郭昕立挑出来的一本有破损与折页的数学书。再比如，没有应郭昕立要求买下校门口小店里新上架的精美小笔记本送给她的张希，在后来的一个月里受到郭昕立排挤，并且在以郭昕立为首的小帮派的怂恿、威胁甚至恐吓之下，其他同学也不敢搭理张希；而主动买下那本小笔记本送给郭昕立的李梦则得到了郭昕立的“关照”，不论是上体育课抢器材，还是中午去食堂吃饭，郭昕立都会带着李梦插队、抢别人先拿到的“好东西”。

        那时候，郭昕立还没有欺负到周悦头上。上体育课时，周悦常常是独自一人站在乒乓球桌旁，看着班里发生的一切，她觉得小学男生的相处日常确实比小学女生要简单很多。男生们常常是组团打球，而女生则是“四分五裂”，有的围着郭昕立拍马屁以求为自己谋得好过点的日子，有的则离郭昕立远远的，自成一派。但每次周悦看一会儿，便会被蔡老师带回办公室去了。

        在一个周五下午的体育课上，蔡老师大概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周悦便在操场站了许久。庄雅柔是周悦的斜后桌，一直也是看不惯郭昕立的所作所为的，所以她并不屑于和郭昕立玩到一块儿。那天，她见周悦难得有节体育课出现了这么久，便走过来想同周悦一起玩。但周悦却不想与任何人亲近，她每天都忍受着变态老师的尾随，又在班里见识着同龄人的邪恶，她想远离小学里这些人。所以，当庄雅柔朝她走来时，她便下意识地想躲开她。那节体育课上，周悦成功地继续“独善其身”。

        后来好几次体育课上，庄雅柔都主动靠近周悦，次数多了，周悦开始和庄雅柔说些话，下课的时候她们也会聊聊天。时间久了，她们成了朋友。

        到了二年级下学期，郭昕立在班里欺凌弱小的行为可以说是愈发嚣张了。深受其害的人基本上敢怒不敢言。其中尤其引人注意的是王静。她留着鱿鱼头，后面是细细碎碎的长发拖在肩膀上，前面是厚厚的齐刘海遮挡住她的眼睛，但每次受到敲诈的时候，她的齐刘海后面隐藏的似乎是令人惊恐的愤怒眼神。周悦觉得王静应该要受不了了，但她会干什么呢？周悦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她会爆发，在郭昕立又一次敲诈她的时候直接暴揍她一顿；又或许她会忍着，回家告诉爸妈，让爸妈来学校闹；也可能她会拒绝再送东西给郭昕立，然后告诉老师自己受的委屈但王静没有将周悦设想过的任何一种可能变成现实。她只是继续忍耐，又继续怨恨。

        渐渐地，王静发现，周悦和庄雅柔等人总是会走在一起，她们不需要把自己的东西送给郭昕立，郭昕立也没有欺凌她们。她想变成她们那样的人，不去欺负别人，也不受人欺负，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她在课间走向周悦，在体育课上靠近庄雅柔，她想同她们交朋友。但周悦不想多管闲事，她甚至觉得王静的接近会让自己也被郭昕立盯上，她拉走庄雅柔，对王静说：“你去告诉你妈妈啊！”王静没有回答。

        接下来，王静还是继续接近周悦她们。周悦有次忽然不想再袖手旁观了，她带王静去找了蔡老师，告诉蔡老师郭昕立一直欺负王静。说完，周悦转头对王静说：“你快说出来啊！”

        但王静却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向老师。

        正巧，林燕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她看到周悦便说：“郭昕立不会这样的，她是我邻居。”

        周悦真是厌恶这个变态老师，便大声说：“你没看到，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眼看林燕马上要发火了，蔡老师赶紧让周悦和王静回教室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静还是继续受着郭昕立的欺辱与压榨。周悦在某个课间又看到同样的场景在上演，她想老师没有察觉，那就让郭昕立自己改正吧。于是，她上去制止了郭昕立勒索王静新本子的行为，大喊道：“你再这样，我要告诉蔡老师了！”

        郭昕立听了，确实收手了，愤愤不平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周悦以为她要就此收手了，但没想到郭昕立不仅邪恶，而且小心眼。对于周悦的打抱不平，郭昕立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仇。她开始在后桌林凯面前说周悦的坏话，教唆他去欺负周悦。林凯是班里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流流荡荡，不管老师怎么批评他都不怕，甚至敢和老师对着干，但他对郭昕立却是言听计从。自那以后，每一个课间，林凯都会跑到周悦桌前吓唬周悦。他会忽然凑近周悦的脸，嘴里说着脏话，又远离开周悦，再次凑近周悦的脸。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上课铃响为止。周悦害怕地把头埋进胳膊里，郭昕立却在自己位置上看好戏，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书本摔在桌子上，嘴里骂着周悦。

        周悦是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的，平时中午她都会去爷爷奶奶的小卖部吃饭。那段时间，爸爸妈妈刚好从饭馆里回来在家，周悦便回家吃午饭。她在吃午饭的时候告诉妈妈许多次郭昕立欺负自己的事，妈妈却都说：“小朋友嘛，那你别和她玩就好了。”周悦说她不是小朋友那样的欺负。但妈妈没有放在心上。

        周悦难受又无助。她一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走得特别慢，慢到好像脚下的小蚂蚁也能跑到她前面。她多想这条路能走一整天啊！这样她就不用去学校里受欺凌了。忽然，身后传来谢婷婷的声音：“周悦，一起走啊！”谢婷婷和郭昕立是一伙的，帮着郭昕立到处欺负别人，周悦被林凯欺负的时候，谢婷婷也是在一旁嘲笑她的。周悦觉得谢婷婷肯定是不安好心的，便大步往前走，不愿意搭理她。

        没想到，谢婷婷自己追了上来，拉起周悦的手，一边掐着一边问：“你怎么不等我啊？”

        周悦推开她，大喊：“你干什么？你都跟郭昕立跟坏了！”

        周悦一路跑回学校，谢婷婷在后面发出一连串阴森的笑声。

        下午放学后，周悦和蔡老师一起回家。在路上，恰好碰到郭昕立。郭昕立看到周悦和蔡老师走在一起，略有所思。周悦立马抓住这个机会说：“蔡老师，郭昕立欺负我，她让林凯下课了来吓我。”郭昕立听了，神色紧张了起来。但蔡老师理解的“吓”和妈妈理解的“欺负”一样，都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的。所以，周悦又求救失败了！

        第二天，周悦忐忑地走进教室。经过昨天的告状事件之后，郭昕立对周悦的恨意更深了。林凯不仅在每一个课间来欺负周悦，还在她中午回家的路上冒出来吓周悦，然后郭昕立和谢婷婷等人便会幸灾乐祸地看着周悦。

        而在此中获益最多的当属王静。当郭昕立把苗头指向周悦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她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和兴趣去压榨王静了。王静也趁机与郭昕立交好，转而同郭昕立一起嘲笑周悦。这让周悦开始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恶意，她讨厌这个班级，讨厌这个学校。几乎每个星期，她都在期盼周末的到来。周一的时候她盼着周三，周三的时候她又盼着周五，周五下午的时候她盯着铅笔盒里的课程表盼着放学的铃声。

        某个周六早上，周悦在家与妈妈交谈甚欢。忽然，庄雅柔来了。在此之前，她们已经好久没说话了。在周悦被郭昕立欺负的时候，庄雅柔也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做任何事。在王静开始嘲笑周悦的时候，庄雅柔也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周悦渐渐讨厌起了庄雅柔，明明是自己的好朋友，却也选择了袖手旁观。那现在她又来干什么呢？周悦忙和妈妈说：“妈妈，你快让她走吧！她也不是好人！”妈妈没说什么，倒是腾出空间给她们玩。

        庄雅柔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周悦更不待见庄雅柔了，她开始在玩闹中捉弄、针对庄雅柔。庄雅柔渐渐察觉出了周悦对她的敌意，也开始针对周悦。从此，两人便从好朋友变成了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其实，在周悦想要赶走庄雅柔的那天，她不知道庄雅柔是带着歉意、带着想与她和好的心来的，而在庄雅柔只在意了周悦对她的敌意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周悦是在气她身为好友的不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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