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不能逃学

“要上小学了，可不能再从学校逃回来了，要好好读书。”慈祥的外婆总是反复嘱咐类似的话。

        周悦每次都似懂非懂地听着，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附和着：“知道了，知道了”但也有些时候，周悦会不耐烦地说：“外婆，你中毒了吧，天天都在读书读书！”

        周悦的父母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便去了市里开饭馆，留下年幼的她与外婆同住在石舟镇上。外婆有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三个孩子里却没有一个读完书去做人们眼中的“好工作”，而亲戚家的同龄孩子中有的当老师，有的当医生。对此，外婆很懊悔，这份悔意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加深。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大外孙女身上，希望她好好读书，将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是，周悦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可不是一个乖宝宝。她不喜欢幼儿园，平时见不到妈妈，到了幼儿园连外婆也不见了。于是，她总是和幼儿园的老师说要上厕所，去完厕所就偷偷跑回家了。外婆要送她回幼儿园，她就说自己肚子疼，要去找妈妈。所以，周悦的幼儿园约等于没上过。

        快要上一年级的时候，外婆已经很着急了。而周悦虽然还没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但她开始知道了小学是不能逃回家的。于是，她踏入石舟镇中心小学后的每一天都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回家了也会自己完成作业。她没有像外婆担心的那样成绩不好，而且她的语文成绩在班里是前几名的。

        但就算周悦把作业和考试分数给外婆看了，外婆还是担心。她总是说：“小周悦学前班都没读过，小学跟得上吗？”

        后来有一天放学后，外婆去接周悦回家，她拉着周悦向各科老师问周悦的成绩，问周悦学不学得懂。

        班主任蔡老师是一个心地极好的年轻女子，20出头，周悦很喜欢她的语文课，班里的小朋友基本上都很喜欢她。而自从周悦的外婆去了学校之后，蔡老师也关心起了周悦。中午的时候周悦会出现在蔡老师办公桌前写作业，上课的时候蔡老师会点名周悦回答问题，放学了周悦会在蔡老师的辅导下完成不会的题目。

        周悦一直都很喜欢语文，写的作文特别好，在蔡老师的帮助与关心下，她的语文成绩更是稳居班级第一了。她开始觉得小学确实不需要逃学，因为上小学很快乐啊！她徜徉在中国语言的海洋里的时候真的很快乐，她能感受到文字的魅力。

        但周悦不知道，在她的快乐征程中，有一股邪恶力量正向她靠近。周悦外婆那次来学校找老师虽然是为了周悦好，但也引起了一个叫林燕的老师的注意。那是别的班级的数学老师，也是20出头，但却是个几近变态的人。据说她是周悦外婆一个表哥的女儿，外婆当初以为碰上了自家亲戚，笑嘻嘻地朝她走去、同她交谈，却没想到，这个老师成了周悦小学噩梦的开始。

        周悦对林燕的记忆是从某日放学后开始的。那日，周悦留在自己的位置上写课后作业，一同留在班里的同学大概还有八九个。蔡老师行走在这些学生的课桌之间，遇到有作业问题的学生便耐心地为其讲解。而林燕则站在教室外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切，而后径直走向周悦的位置，抢走周悦的数学作业本说：“你不是语文好、数学不好吗？那我来教你数学。”

        “你不是我们班数学老师。”周悦对林燕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林燕对周悦的话置若罔闻，强行翻开周悦的数学作业本，指着一道数学题乱讲了一会儿，便问：“听懂了吗？会了吗？你写出来我看看。”

        周悦察觉出林燕莫名的敌意，并未在那道题上写出答案。哪知，林燕立马起身，大声说：“笨死了！她读不进去！”

        “你根本不会教！你不是来教我的！我不需要你教！”周悦愤怒地回应她。

        窗外三三两两的围观者，有学校的老师，也有学生的家长，纷纷将目光聚集到了林燕与周悦这边。

        周悦的话戳穿了林燕的不怀好意，惹得林燕怒火中烧。蔡老师赶紧走过来，拉开了林燕，说：“你别教了。”随即坐在周悦旁边，安抚着周悦，让她先写语文作业。

        后来，不知从哪天起，周悦在学校做作业做晚了，自己一个人回家，林燕便会一路尾随她。起初，周悦没有发觉林燕的不对劲，她以为只是碰巧走了同一条小路，毕竟这乡下的路就没几条。但是，次数多了，周悦开始觉得这不是碰巧，而是蓄意。于是，她故意放慢脚步，却发现尾随者也走慢了些，她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下，尾随者也坐了下来，甚至叹了口气。周悦觉得这口气叹得实在是意味深长，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信号，她得甩掉她。

        周悦很害怕，但她不能把自己的恐惧暴露无遗。她拿出书包里的语文书，开始读古诗，读了一遍《咏鹅》，她强装镇定地问：“我读的怎么样？你要和我一起读吗？你跟着我想干什么？我外婆说你是我阿姨，但我看你不像。”

        或许是周悦的故意挑衅让林燕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她起身走了。

        周悦收起了自己的书包，余光却撇到身后拐角处的林燕投来阴森的目光，她赶紧朝反方向的另一条小路跑去。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傍晚，地上散落着黄灿灿的落叶，秋风迎面吹来，路上的人都紧了紧外套，只有周悦回家后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外婆只当她是小孩子贪玩跑的，捏了把毛巾给她擦脸。

        在餐桌上，周悦告诉外婆那个数学老师一直跟着她，外婆没听出什么不妥来，只是让周悦把小鸡腿都吃了。五个红烧鸡腿，周悦今天吃起来一个比一个没味儿。

        晚上睡觉前，周悦照惯例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始哭泣，硕大的泪珠从她的大眼睛中流出，沿着长长翘翘的睫毛“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茶几上。她告诉妈妈：“有个数学老师，她不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她是外婆的一个亲戚，她经常放学后跟踪我。”

        妈妈却说：“刚好顺路，你哭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故意的，很恐怖的，我害怕。”周悦边哭边说。

        挂掉电话，周悦还是哭得停不下来。外婆以为她是想妈妈了，因为周悦一直以来和妈妈通完电话都要哭的，都要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但这次不是，周悦是害怕才哭的，接到妈妈电话的那一刻，她内心筑起的坚强防御塔彻底崩塌了。

        大人们的不理解摧毁了周悦试图求救的希望。她望着窗外，今夜泛起的颜色着实比昨天沉重。她不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她又开始不想上学了，可是外婆说小学是不能逃学的。

        让周悦觉得学校恐怖的不止有心理变态的老师，还有天性邪恶的同班同学。这便要从一年级报名那天说起了。

        2002年的秋天，周悦在妈妈的带领下来到石舟镇中心小学报名读一年级。石舟镇是一个南方小镇，彼时虽已是9月份，但夏季的余热还飘荡在空气中。周悦穿了一条纯白色的吊带连衣裙站在妈妈身后，妈妈正忙着填写周悦的信息，没工夫管周悦，她便一边开心地摆弄着自己的裙摆，一边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

        周悦往升国旗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拿着校门口小店里买来的水果杯。小女孩“咕噜咕噜”喝完了杯子里的果汁，剩下不少水果留在了杯底。小女孩仰起头，拍了拍杯底，有些水果掉落在了嘴里，她一脸满足地咀嚼着，眼睛因为笑意眯成了一道缝。一次、两次、三次最后，她再拍一拍杯底，水果却掉不下来了。她极其不舍地看着杯底残留的水果，竟将左手伸进了水果杯，用食指与中指缓缓地抠出了那些水果，送入自己口中。这一系列动作被周悦尽收眼底，小女孩看到周悦惊讶的神情，红着脸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是包小英，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

        见包小英面露难色，周悦把视线转移到体育器材室方向，看到另一个小女孩正缠着几位老师有说有笑的。小女孩白白净净的，眼睛不是很大，鼻头倒是有点大，但整体上可以算是看起来比较舒服的长相。她笑着向老师们介绍自己，告诉他们自己会背一年级的课文、会算一年级的数学题。旁边几个小朋友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甚至有两个小女孩直言：“你真厉害啊！”而她的妈妈则在另一头给她报名，两人相距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长到她的妈妈听不到她说的话，短到她妈妈大喊一声“郭昕立，可以回家了”，她便能清晰地听到，然后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妈妈身边，露出乖巧温顺的笑容说：“走吧，妈妈。”

        随着郭昕立母女的背景逐渐远去，包小英慢慢靠近周悦，指着郭昕立，同周悦以及旁边几个小朋友说：“她很坏的，幼儿园的时候老师们都不喜欢她。”

        包小英和郭昕立是幼儿园同学，她知道郭昕立的为人与过去。但包小英说起话来有点傻里傻气的，几个同学都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周悦却警惕起了郭昕立这个人。

        第二天，周悦背着妈妈新买的书包踏进了一年级3班。一进教室，她便看到了包小英和郭昕立这两张昨日已记在脑中的面孔。

        包小英傻傻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没人同她交流，她试图加入前桌的谈笑，但几句简短的谈论之后，她又回归到了无人搭理的状态。

        而郭昕立则截然不同。才第一天开学，她便与周遭同学打得火热了。初见此场景，不明所以者往往会认为郭昕立是一个外向活泼、讨人喜欢的小孩子。然而，时间久了，便会发现她虽是一个外表白净的女生，但内心却可以用“乌漆抹黑”来形容。

        在老师面前，郭昕立是个乖乖好学生。小学一年级，她语文和数学学得都挺好的，就当了班长。她很爱拍各科老师的马屁。每逢教师节，她总会提着一个大大的黑袋子来学校，里面装满了送给老师们的礼物。每堂课开始前，她便会从袋子里拿出准备给这个老师的礼物，然后跑到讲台前，笑容满面地说：“老师，教师节快乐！这个送给您！”周悦觉得她这副曲意逢迎的嘴脸恶心死了，班里也有不少同学认为她这样的行为不妥，但一年级小孩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而偏偏有的老师就是很吃她这一套。

        而在同学面前，郭昕立却是个以强凌弱的坏小孩。从小，她受到父母夸奖、老师优待，便自负聪明，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班级里仗着自己是班长更是拉帮结派、为非作歹。

        在体育器材室里，她抢走同学先拿到的篮球，因为那个篮球是她看中的自认为干净的，再把自己拿到的篮球塞给那位同学，因为那个篮球破了一个小角。

        在下了课的教室里，她叫来自己喜欢的女同学，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边说自己是妈妈，一边抚摸那个女生的头发，而其他女生则围在一旁看着，只是站着，没有座位。

        在老师不在教室的时候，她看到有同学买了新本子或者拿了好看的铅笔，她便会走过去，拽住同学的“好东西”，一脸蛮横地说：“拿来！给我！”害怕她的同学会放手，“好东西”顺理成章地被她纳入囊中，而下一次她还会用同样的方式去抢夺弱势同学的“好东西”。

        更可怕的是，她成立了一个小帮派，帮派里的主要成员是谢婷婷、吕具鸣、林晓君三个人。这三个女生仿佛被她洗脑了一样，给郭昕立买她看中的东西，把郭昕立喜欢的东西让出来，甚至帮着郭昕立欺负、勒索、嘲笑班里的同学。尤其是在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被老师责骂的时候，她们便会坐在自己座位上，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神里藏满了戏谑，嘴角扬起轻蔑的嘲笑。

        周悦真不喜欢这里。有一天下午，周悦看到郭昕立习惯性地勒索一个女生的橡皮，她皱紧眉头，拿起书包，企图逃离学校，却被蔡老师碰见。蔡老师温柔地说：“还没放学呢，回去吧。”周悦只能灰溜溜地坐回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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